海小猛,66岁,做了42年淘粪工人。喜书画诗词,文史哲学。当年他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去做淘粪工,缘于他对这个行业的喜爱。他说:“世间百业,莫如淘粪自由。每天把两车粪装满,就再也不必操别的心了。” 商报记者李肖肖丁亚菲/文杨东华/图 因为赌气 放弃上大学当了淘粪工 海小猛成为淘粪工,最初是因为赌气。 1961年,18岁的海小猛高中毕业。那时正赶上国家困难时期,不少学校停课,动员学生支援农业。在郑州市管城区工作的哥哥,让他到工厂上班。他不愿,说上班太约束了,坐在机器前一天不动。哥哥又提了几个工作,他都不同意,哥哥问他想干啥,他说:“啥自由干啥。”哥哥恼了:“淘大粪自由,你去吧!”海小猛说:“去就去!” 海小猛还真到郑州市肥料合作社当了一名环卫工。当环卫工,身强体壮就行。他最初负责扫街和收拾垃圾,但很快发现,这些工作也要按时上下班,而淘大粪就自由多了,一天只要装满两车粪,就啥事没有了。他立刻主动要求去淘大粪。 淘粪,在当时不少人看来,是低贱的,甚至连“下九流”都不算。淘粪的工人,大多是文盲,海小猛经常帮他们看看字写写信。在他们眼里,这个高中生,过一阵子,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 到1964年,国家经济形势好转,学校通知他回去考大学,他却不愿走了。他觉得,做什么,都不如淘粪自由。一上午淘完粪,剩下的时间,他可以扎到省图书馆里,读他爱看的文史哲类书籍。 听说他要继续做淘粪工,海小猛已经双目失明的外祖父非常高兴,捻须笑道:“金汁行,肥田业,尔美且安也。”在这位读了一辈子诗书的老人看来,读书人写文章做事,白纸黑字,难免落人口实,淘粪远离纷争,自会一世平安,这是个再好不过的职业。 因为自由 每天五更头上 起来淘粪也其乐融融 入行后,每天五更头上,海小猛就要起来淘粪了。 淘粪这个活儿,也许在有些人眼里“不入流”,但大粪,却没有人觉得“不入流”,因为那是“粮食的粮食”。 那个年代,大粪是抢手货,是政府统一按计划分配的,单位凭“粪票”才能领到大粪,分配原则一般是先国有再集体,有一些学校和单位私自卖粪,被发现了就会遭到通报批评。有一些收粪的“个体户”,自己带粪筐和粪叉,起早贪黑收粪去卖,但因为没有工具和大规模运输能力,远没有海小猛所在的肥料合作社有竞争力。 那时郑州大多是大杂院,几乎家家都用公厕,海小猛所在的生产组,5个人承包二三十个厕所,一个人赶车,4个人扫厕所、挑粪。一车装21桶粪,约有2吨重。粪有好坏,从厕所直接挖出的粪稀价格比较便宜,分一二三等,一等七厘三,二等六厘三,三等五厘,粪干的价格就贵多了,一般在2分钱左右一斤。由于运输力低,为了携带方便,肥田社多把粪晒成粪干出卖,除供应本地农村外,大多数还卖往山东等地。 业余时间,海小猛写一些稿件,发表到报纸刊物上,内容多以反映环卫工生活为主。 “文革”期间,因为发表文章,他也受过几次批斗。海小猛说,他终究是没能好好遵守外祖父的话。 等他在这个行业干了近20年的时候,他发现淘粪很辛苦,但他依然觉得,那很自由。装满粪车后那么多的时间,都是他自己的。 因为喜爱 “抱住粪车,就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和其他行业的变革一样,1970年,肥田社也迎来了一次变革:从杭州引进的真空抽粪泵,彻底代替了人力,直接进厕所抽粪。 海小猛无须再去淘粪了。这位自诩为专业粪夫的环卫工人,自此,每日里只需打扫公厕。闲暇时,他总是坐在公厕附近的郑州市青少年宫门前,为人修车。每日10元或20元的收入,几个月内就足以让他为孩子换上新的床铺,这令他欣喜不已。 此时,作为肥田社的员工,待遇已远不如当初丰厚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那些曾遍布城区的积肥点魔术般消失了,四郊八县的农民积肥者纷纷收拾行囊返回故乡。买袋化肥,往地里一撒,农民们就匆匆奔上进城打工、做生意的致富之路。 对于肥田社来说,农民对大粪的冷漠简直比对大粪的争抢更为可怕。自此,粪稀的销售和身价一落千丈,并最终出现了将上千吨粪稀倒进污水管道的局面。 因着这种种局面,郑州市于1982年迎来了又一次变革:水冲式厕所。这之后,越来越多外观靓丽、方便适用的水冲式公厕点缀着郑州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肥田社几乎全凭财政拨款维持。这期间,因为他良好的古文基础,海小猛曾有机会去一所高等院校教授中文,他拒绝了。 肥田社日益没落,海小猛却始终不愿离去,皆因他对淘粪工作始终如一的喜欢。在他看来,这份工作一如当初自由,“任何时候,抱住我的粪车,就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因为坚持 坐在厕所收费桌前写成“郑州环卫志” 自由之余,海小猛时常会想起外祖父曾经的告诫和期望:少动笔、多积累,你将来能把郑州市肥田业的历史修订出来,比写啥都强。他已不再贸然动笔了,直至1990年。 这一年,郑州市环卫局邀请海小猛等3人编写“郑州环卫志”,这已是环卫部门第三次组织人员编写此书了。因种种原因,与前两次命运相同,他关注已久的“郑州环卫志”再次夭折,相关的文字史料全数交给了他来保存。 此后几年间,尽管修志的事无人再提,海小猛却守着材料不改初衷。1996年,市政协文史资料编辑委员会向他约稿,因身体原因,“郑州环卫志”一拖又是5年。 2001年,坐在公厕前入口处的收费桌上,海小猛抱着极其复杂的感情重又拿起了笔,“把前一代人和我们所经历的事儿,写出来,兴许就能传下去了,这也是对给我讲故事的老环卫工人们的一个交代。” 8年时间,四易其稿,终成25万字的《郑州环卫百年史话》一书。作为史料,已被国家图书馆收藏。 如今的海小猛,虽然已退休,却始终没有离开他做了一辈子的这份工作,仍在打扫公厕。他说,他眼看着环卫工人的待遇一直在提高,但环卫工人的社会地位却一直不高,“他们付出的和应得的尊重,远不成正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