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霍英东一代人的财富敛聚,大多历经惊险,为时代左右,受时间煎熬,如火中取栗。因而,其进退往往慎独有序,眼光毒辣而在于长远,其一生所染指的行业,往往只有一两项而已。及到晚年,桑梓情结日重,便把大量精力和大笔金钱投注于家乡的建设。邵逸夫和包玉刚对家乡宁波从来不忘关爱,李嘉诚对家乡潮汕的投资也算得上不遗余力,在东南沿海的各个侨乡行走,四处可见香港人建的学校,造的医院,开的工厂。霍英东祖籍番禺,在生命的最后十八年,他把很大精力放在了番禺最南端的一个叫南沙的小岛开发上。 这是一个面积为21平方公里的小岛,若非霍英东,至今仍可能沉睡于荒芜之中。从1988年开始,霍英东就发誓要将之建成一个“小广州”。这位以地产成就霸业的“一代大佬”显然想把自己最后的商业梦想,开放在列祖列宗目力可及的土地上。这也许是老一辈华人最值得骄傲的功德。据称,在十多年里,只要身体状况许可,每逢周三他必坐船到南沙,亲自参与各个项目的讨论,资料显示,从1988年到2004年8月,霍英东参加的南沙工作例会就多达508次。他修轮渡、建公路、平耕地,先后投入40多亿元,以霍家一己之力硬是把南沙建成了一个滨海花园小城市。 霍英东的南沙项目在商业上曾被认为是一个“乌托邦”,十余年中,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在一些年份,甚至还有“霍英东折戟南沙”的报道出现。他与当地政府的合作也颇为别扭,霍英东基金会顾问何铭思曾记录一事:某次,讨论挖沙造地项目,南沙方提出挖沙费用需每立方20元,霍英东一愣说,“你们有没有搞错?”他知道,如果请东莞人来挖,是8元一方,请中山人来挖,是10元一方,政府的人嘻笑着说,“是呀,我们是漫天价。”何铭思记录说,“霍先生咬紧牙根,似乎内心一阵愤懑,兀自颤动不止。我跟霍先生40年,从未见他对人发脾气,当日见他气成那样,可见受伤之重。”霍也曾对人坦言,“自己一生经历艰难困苦无数,却以开发南沙最为呕心沥血。”但是,尽管如此,这位号称“忍受力全港第一”的大佬却始终不愿放弃。在2003年前后,霍英东更是大胆提出以南沙为依托,打造粤、赣、湘“红三角”经济圈的概念。其视野、格局之大,已非寻常商人所为。 这些庞大的设想,至今仍是蓝图,“南沙情结”可能是霍英东这一代商人最后的传统。事实上,千百年间,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的际遇,而所谓“江上千帆争流,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往来”。名利场从来是一座偌大的锻炼地,人生百味陈杂,世态凉热无常,待到金钱如流水从指缝间川川淌过之后,即便是再铁石的人都不会无所感悟。霍氏晚年执著于南沙,却可能已超出了牟利的意义,而更多的带有济世的情怀了。 四 大佬乘鹤去,黄昏与谁看。 记得十余年前,第一次去香港。导游带我游历港九各地,常常指着一个建筑物告诉我,这是某某人的别墅,这是某某人的大厦,这是某某人投资的楼盘等等。在这些名字中,霍英东被数次提及,在太平山腰的某处小楼前,导游神秘地说,这是霍某人当年存放武器的仓库云云。 我每每感慨,这些名字和传说垒堆在一起,便赫然叠成了一部厚重而又充满了神奇气息的香港史。就在这一介弹丸渔村之上,因时势因缘际会,无数平凡人等,从草根崛起,遇光而生,随风见长,平空造出一段轰天大传奇,至今仍余音缭绕,绵绵不绝。 霍英东平生读书无多。有一回,他问传记作者冷夏,“《厚黑学》是不是一本书?”还有一次,冷夏告诉他,毛泽东偏爱古书,特别是《资治通鉴》。霍问,“这本书讲什么的?”从这两个细节可知,霍英东基本不读书。这一辈人从贫贱和战火中赤脚走来,从来鄙弃文人,信仰勇武和权力,以直觉行商,以情义交人。早年搏命钻营,纵横政商,铁腕弄权,无所不用其极,晚年看淡贫富,重情爱乡,古道热肠,祈望以善名留世。 近一两年来,霍英东很喜欢听写于1991年的《沧海一声笑》:“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晓。”这首歌用粤语唱来,别有一分难掩的沧桑,特别是在落日时分,独对婉约而寂寥的维多利亚港时。 霍英东与南沙 已故原广东省委书记谢非曾经说过,应该把广东的省会搬到南沙,因为南沙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但最早发现南沙价值并开发南沙的并不是广东省或者广州市,而是霍英东。 十年之前,霍英东就开始在南沙进行投资,迄今已达30多亿人民币。有人说,霍英东想把这块面积三倍于澳门的地方建造成广州的尖沙嘴。但是霍英东反复强调,他投资南沙不求回报,不是做房地产生意。他说:“南沙是我的一个梦想。”他建造的是一座富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现代新型城市。他把南沙视为一件极其高贵的艺术品,呵护备至。那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请世界上最优秀的设计师精心设计,甚至于每一条船,都是从世界各地精心挑选后购买的。 在今年3月的广州“两会”上,霍英东的儿子霍震宇对记者说,父亲1985年带着他第一次去南沙,那时他根本不能理解父亲的思想,记忆中全是旅途的颠沛。因为,当时直线38海里的路程,要经过3天的辗转才能走完。最初开发时困难重重。霍英东坚持不占农田,而是填海炸山。由于南沙当时到处都是烂泥湾,修建海堤也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父亲想要将南沙与香港的船程缩短到1个小时15分钟,但全世界都买不到这么高速的船,于是又建了一个造船厂,自己设计制造高速快艇。” 霍英东每周都要到南沙走一趟,四处关照一下。这可能是他在内地最后一个大的投资项目了,他为此倾注了后半生的心血,并准备将它作为几代人的事业来做。他说,每个投资者都有一个自己的想法,“我已经有年龄的问题,构想中的南沙不敢先说出来,我毕竟是民间投资,很多方面需要政府帮助。” 据称,在开发建设南沙的过程中,当地政府做出过许多伤害霍英东热情的事情。起初同番禺的合作还算愉快,但近年来他却感到荆棘丛生,举步维艰。霍英东一生奉行一个“忍”字,一向说话含蓄,行事谨慎,很难看出有什么腹诽,但据知情人士说,一些地方官员只图小圈子的利益,心胸狭隘,目无大局,为霍英东的项目制造了很多人为的矛盾与困难。当时友人奉劝霍英东就此罢手,霍英东只是沉默不语。 霍英东“忍”到了番禺撤市改区,他周围的人高兴地喊:“这样一来,天都光了!”他们认为番禺成为广州的行政区域后,过去许多人为的矛盾一定会得到化解,因为霍英东的合作者变成了广州这样一个大市,大市自有大气度,虽然双方在建设南沙问题上仍然存在较大分歧和种种纠葛,但如果出于公心,双方最终应该能够精诚合作。 如何定位南沙? 但面对广州上下对南沙的狂热,霍英东不可能不担心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遭到冲击。广州现在发现了南沙的价值,要在更大空间内整合城市经济,使广州形成“山城田海”的新格局,实现令人心仪的“最适宜人类居住城市”的目标。但这种整合可能会令霍英东的南沙承载诸多潜在的问题。 林树森说,不要与尖沙嘴比,尖沙嘴太小了,我们讲的是大南沙的概念,“以后广州的重化工业都将往南走,这就比尖沙嘴大很多。”林树森将南沙比做东京湾,气魄之大,在广州脍炙人口,霍英东听来却是心有疑虑。 霍震宇对我们说出了他父亲的担忧:政府把南沙作为产业结构调整的载体,准备将老城区那么多工业转移到南沙,不但南沙的环境岌岌可危,而且由于广州一年有八九个月的东南季风,整个广州都要受到影响。还有人指出,南沙一带水网交错,与广州水系一脉相连,水污染问题也不可忽视。一座霍英东理想中的高尚城市,会不会尚在襁褓之中便遭遇工业污染的戕害? 对此,林树森解释说:“现在我们想把重工业南移,是想将南沙变成‘水海工业区’,大家都知道用轮船来运货物比用火车运便宜很多,南沙这个地方从地理位置上讲是珠江三角洲的中心,在运输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即使是用管道运输气体、液体,都是最经济的。所以,我们提出工业南移只是要利用南沙的地理优势,而不是要把污染工业南移。” 他不认为工业等于污染。“大家担心的是重工业比如钢铁、造船、石油化工等工厂会对环境造成污染。其实现代工业已经不同于传统工业,现在的工业是规模越大,污染越好处理,这里有个成本核算的问题。” 为了打消霍英东和我们的疑虑,林树森一一做出说明:“造船方面,现在南沙本身就在搞造船厂,我们将广州造船厂移到南沙,只是将船厂的规模扩大一些,并不存在污染的问题。钢铁方面,我们现在也已经很少直接从矿石里炼钢了。现在不但是本田在广州搞汽车厂,起码有3个汽车厂同时在做了,还有100多家汽车零件厂也在广州落户,将来钢铁可以直接用汽车工业的废旧钢铁来进行冶炼,污染是很小的,现在我们的珠江钢铁厂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污染了。” 面对林树森市长的自信与乐观,霍震宇以及另外一些广州市政协香港委员还是做出了如下忠告:南沙的开发和建设必须注意环保,因为环境生态得不到保障,投资者可能会转移其投资,因此应该制定合理而严谨的法规来保持生态平衡和可持续发展,保障投资者的长远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