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经济复苏 样本直击 远处的观音山,近处的石马河,20年前的樟木头镇石新村,一定是一个幽静的村落。今天的石新社区楼房林立,工业占据了这里的时间和空间。 每一天,围绕着招工、厂房出租和招商,石新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每一个变化都看似平淡无奇,然而凝结起来,却有如换了天地。 “没办法,缺工啊。”杨文俊感叹着。他想了很多办法,让员工每月加班时间累计七八十个小时,又将1/5的订单外发出去给别的工厂做,但仍难解燃眉之急。 “以前这里好热闹的,一下班到处是人。”一位保安悠闲地躺在竹椅上,他有些怀念那些嘈杂的日子。 订单增多,工人紧缺,小厂房走俏,在石新发生的种种迹象都透出经济回暖的气息。只是越过石马河闯入的风暴,将痕迹深深地印在石新的生活里。 招工难题
一个星期招不到一个工人 桌子、凳子、告示,被田英熟练地放到车尾。车子趁着夜色向南开去。静静的夜渐渐被人们的交谈和音响播放的音乐打破,在樟洋社区一家超市旁,田英找到了理想的位置。她架好桌子,一本正经又忍不住左顾右盼。 5分钟后,田英从樟洋社区“仓皇”逃离。耳边是樟洋治安队员的呵斥:“我们自己都招不到工,你还来招!” 8月20日,石新社区党委书记蔡爱学来到东莞优扬电子有限公司的办公室,刚刚坐定,田英就忍不住提起3天前的那个晚上在隔壁社区的遭遇。“你去之前告诉我一声嘛,我跟他们社区书记打声招呼,他们就不会赶你啦。”蔡爱学喝着茶说。 田英却打起了退堂鼓:“不去了,反正去也招不到。”招工对田英来说,实在是个太需要耐性和幸运的活。这几天,她每天带着员工到樟木头镇的闹市区去摆摊,从晚上6点半坐到10点,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一个工人都没招到。甚至凑个热闹来问下情况的,每天也只有四五个人。田英想,那些打工的人都回老家了吧,或者去其他地方打工了。 田英和他的丈夫杨文俊是1个月前,从黄江搬到樟木头石新社区来的。夫妻俩开办的东莞优扬电子有限公司,与东莞大多数中小企业一样,依靠接海外订单为生。他们的订单主要来自欧盟,也有部分来自韩国。现在,夫妻俩倒不担心订单,甚至有些害怕被订单“撑死”。他们的办公室门外钉着一张白板,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订单情况。8月24日,写在白板上的60多份订单中,绝大多数都是要求1个月就要交货的急单,有的甚至四五天就要交货。有7份订单的交货期是在7月,最早的一份是7月2日。可是这一天,夫妻俩仍然拿不出货来交差。 “没办法,缺工啊。”杨文俊感叹着。他想了很多办法,让员工每月加班时间累计七八十个小时,又将1/5的订单外发出去给别的工厂做,但仍难解燃眉之急。 车间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怪现象:忙碌和空荡荡共存在这个空间,因为有一半的座位空着。今年的局势对夫妻俩来说,实在有点诡异。 在石新这个小社区里,一场拉锯战正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厂房拉锯战 空置厂房越来越多 这场拉锯战最直接的目击者,莫过于蔡爱学。身为石新社区的“一把手”,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今,50岁的他心境平静,沉沉浮浮早已司空见惯。 8月19日,蔡爱学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干不下去了。”电话的那端是老刘,在石新做了4年的一个老板。他不只是来道别,还有一个更直接的目的:他要退掉租了4年的厂房。 去年的时候,老刘也说过同样的话。而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是从8月份开始。当时他还以为只是正常的流失,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犯愁:空置下来的厂房不但没有被填满,反而越来越多。到去年年底的时候,已经足足空了10间。蔡爱学这才意识到,他正在面临一个10年来未曾出现的局面。 蔡爱学尝试着挽留老刘。看着每周交上来的厂房收租表,一个月之间租金少了10万,蔡爱学不由得嘀咕起来:“一个月还好,可几个月呢?那就几十万了。”石新社区的收支一直很紧张,老板们要退租的消息,就像紧箍咒一样牵动着蔡爱学的神经。 蔡爱学必须对村民负责,至少他不希望看到村民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石新社区一共有11个村民小组,2200多位村民,社区负担着每人每月约300块的口粮钱和社保费。而石新社区的收入每个月大约是300万,其中一半来源于厂房收租。 10多年前的书记,肯定不用为村民的口粮钱而担心。1992年后,石新发生巨变,一栋栋厂房立了起来。现在石新社区25万平方米的厂房,基本是1994到1998年期间所建。如今,石新除了可以看到不远处观音山的郁郁葱葱,满眼尽是林立的楼房,以及交错的水泥路。村民们没了土地,社区自然要对村民的生计负责。除了每月六七十万的口粮费和社保费,蔡爱学还要支付300多名社区工作人员的工资,其中包括160名社区保安。 但老板们却不需要对村民的生计负责。老刘这次显然铁了心要走,任凭蔡爱学怎么劝阻都没用。老刘租下的厂房面积大约3000平方米厂房,加上8月初走的一家,石新又空出了两间厂房。 挂上老刘的电话,蔡爱学显得很平静。他已没有去年底的那般焦虑。“空一两个厂房是正常的,最辉煌的时候也经常会有一两家进进出出。” 蔡爱学的话不是自我安慰。第二天,真的有老板把老刘的厂房租走了。
全民招商 介绍人租厂房奖一月租金 年初的时候,蔡爱学可没这般底气。他面对的不仅是10个空荡荡的厂房,还有萦绕耳际的“倒闭潮”和“民工返乡潮”。蔡爱学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开会!蔡爱学想到了办法。 社区委员会干部,村民小组组长,被频频要求参加会议。蔡爱学变着法子跟他们讲同一个内容:谁要是介绍老板来租厂房,就奖励一个月的租金。散会之前还要交代,不要忘记到外边去“吹风”:谁要是介绍来一个租用4000平米厂房的老板,可以拿到约3万元的奖金。这相当于多数村民大半年的收入。 其实招商奖钱是早有的行规,但没有多少村民知道。现在,蔡爱学要发起一场“全民招商”运动。这个在上世纪90年代盛行于石新的概念,2009年再被捡起。 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村民都知道了村里在悬赏招商。有利可图,村民们四处找寻得奖的机会。效果慢慢显现出来,今年新引进的几个工厂,基本上都是村民或者社区内的老板介绍来的。 有个石新的村民,在惠阳开养殖场。得知老家招商有奖的消息,他经常趁着去工厂收潲水的机会打听消息。一次跟一个工厂老板聊天,得知对方有换厂的打算,他马上一个电话打回石新,提供给社区的招商处。 这时,该社区招商处主任蔡茂玉开始行动了。蔡茂玉在石新做了6年招商,他深刻地感受到,现在已经从“卖方市场”转为了“买方市场”,他必须四处跑动。多数情况下,书记蔡爱学也会一起参加行动。行动的过程很简单,先跟老板联络,约定去那边拜访,然后上门介绍投资环境。但如何让对方动心,却又是个难题。“介绍10个,有1个成功就不错了。现在个个都知道到处有厂房,都很便宜,要反反复复挑,到处看,比来比去。”蔡爱学说。 蔡爱学采用的一记“笨招”,就是多次登门,一次不行再去一次。“我们经常走动一下,他们心里也会比较安心。老板会想,领导那么重视,以后办事要方便一些。” 在厂房租金上,蔡爱学也不得不随波逐流。虽然租金跟原来相差无几,但原来只给一个月的装修期,现在则给三个月,而装修期内是免收租金的,相当于社区让利了两个月。 这样的日子久了,蔡爱学慢慢也发现了规律。曾经被认为“不方便管理、效益低”的小厂房,在这轮危机中却受到青睐。石新最大的厂房只有4500平米,最小的只有几百平米。“以前是大的好,现在就是小的好,很多大厂一空,现在就没人租了。”蔡爱学有了办法,石新3个4000平米的小厂房,现在都劈开两半,原来租满是73个老板,现在到了76个。 在蔡爱学看来,老板们的进进出出,是金融风暴没有见底的表现。而小厂房的受宠,正是老板们的试探行为。优扬电子有限公司老板杨文俊则对老板的心态领会更深,除了试探,老板们还有另一种心态,那就是“硬撑”和“等待”。 风暴痕迹 “没什么生意,人像被蒸发了” 围绕着招工、厂房出租和招商,每一天,石新都能诞生一两个平淡无奇的故事。这些故事平淡得就像波澜不惊的流水,甚至不足以拼凑成一个人们感兴趣的共同话题。然而几个月下来,石新的10间空厂房已经消化完毕,工人从太多变成太少。在难以察觉的时光流逝中,石新已经不是那个石新。 在这样的渐变过程中,有些人却被遗忘了。他们甚至赶不上如此缓慢的速度。8月24日中午,我们在石新社区的一栋出租屋前走过,随意对出租屋看了几眼。一个光膀子的男人从楼下迅速冲下:“租房啵?”他姓钟,是这栋出租屋的房东。此时他正准备上楼吃饭,就在即将拐上上一层楼梯的时刻,我们的出现打断了他上楼的过程。几个月来,他的敏感一天天加深。钟老板告诉我们,他有32间出租屋,现在只住了11个人。而去年这个时候,他的出租屋是满满的。 钟老板清楚地记得那个爆发的时刻。从他的出租屋出发不出1000米,越过石马河,就是合俊集团的分厂———俊领玩具厂。去年10月15日,合俊集团旗下的两个工厂———合俊玩具厂和俊领玩具厂同时倒闭,钟老板出租屋里的住客也突然缩水,只剩下4位客人。 俊领玩具厂不在石新社区,是隔壁社区圩镇的一家工厂,但与石新社区隔江相望。如今,暗淡的“俊领”两字仍竖立在厂房楼顶上。这里曾有4000多名员工,抵得过石新76家小工厂用工人数的大半。在俊领玩具厂正常开工的日子里,有两三千工人过桥到石新去租房子住,最远的租到2公里外的观音山脚下。 俊领的倒下仿佛核爆炸一般,辐射范围内人流迅速消散。经过近1年的恢复,石新等周边社区已经渐显生机。而在爆炸的核心,仍是一片死寂。 去年贴下的政府垫薪的通告,还残留在俊领玩具厂紧锁的蓝色铁门上。工厂门前冷冷清清,每天只有10多名保安看守厂房。在空荡荡的宽阔工厂里,保安养起了狗,几声呼唤,4只小狗从四处跑来。厂外的榕树上鸟儿飞来飞去,叫声清晰可闻。 “以前这里好热闹的,一下班到处是人。”一位保安悠闲地躺在竹椅上,他有些怀念那些嘈杂的日子。如今,俊领对面的30多间店铺的卷闸门都已锈迹斑斑,敞开、紧闭、半掩,无论是那种状态,里面都已经没人了。 有些人坚守在这里,他们唯一的期望就是工厂重开。伍光举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俊领玩具厂旁边拥有一栋出租房,有50多个房间。俊领一倒闭,他的出租房成了空楼,一个住客也没留下。 隔河相望的石新,无论工厂内是否热火朝天,社区的人流都明显少了。这里仿佛是一个宁静的村庄,只是遍地的出租房和工厂让这种意象有些破碎。这里的第三产业,仿佛与第二产业脱了节。在石新社区主干道石新路旁的一家沙县小吃店,我们从中午12点半待到下午1点,路旁的汽车匆匆穿过,却没有一个别的客人进来。周围的一些餐馆,也同样冷冷清清。 “每天都没什么生意,人就像被太阳蒸发掉了。”女老板说道。 采写:本报记者 陈伟华 实习生 李星星 摄影:本报记者 方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