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写过一篇《我的农村插队生活》,回忆自己在农村的生活。有的网站在转载时,改名为《诗情画意的农村插队生活》,也差不离。但那篇很粗,是因看不惯右派诽谤知青运动而急就的。现在在这里,写给一起下乡的同学和乡亲看,自然应该写细一点。因为是真人真事,又考虑相关人的隐私权,故一般用真名隐姓。知情者看了会心一笑,不知者看个故事热闹。有谁觉得自己光名字出现也不行,请及时跟我联系,以便改掉。写下这些经历与感受,供网友们分享。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遇到的第一难关就是生活关。对我来说,生活关最主要的就是“怎么弄来吃”。 下乡之前,我独立生活能力自觉还可以,经常住校嘛。但吃饭都是食堂饭,厨艺是没有的。但自己还是没感觉,觉得烧饭烧菜那是女人家做做的事情,我们男子汉以后讨个老婆就解决了。直到下了乡。 一、烧冬瓜 下乡锻炼不是一句空话。当我搬到生产队为知青造的新房子里独立开火仓后,第一要务,就碰到怎样烧饭烧菜的问题。先在柴灶炉膛里发火。我放了许多刨花木柴进炉膛,可是搞得烟雾腾腾的,火就是旺不起来。发火的刨花松针用掉不少,半个多小时过去,最后总算烧旺了。自己很有成就感,就拿起自留地里摘来的冬瓜,思忖着怎么烧法? 想来想去,考虑到冬瓜南瓜都是瓜,切块放盐煮必成。就把冬瓜仔仔细细洗干净,切成两寸见方,就水下锅了。然后淘米,准备有次序地接着烧(后来才发现该先烧上饭,再弄菜,比较省时间)。 这时候听得房门一声响,我大妈进来了。她晚饭吃好,叫女儿洗碗,自己就上山坡来看我,说担心我不会弄了吃。我忙说:“正在烧呢,一会儿就吃了。大妈请坐。” 她也不坐,打开锅盖仔细端详。我自得的看着她想:“烧饭烧菜我还不会?就是烧灶头难一点罢了。”我大妈抬起头来,满脸的慈祥,问道:“你们杭州人烧冬瓜不刨皮?”我听了一惊:怎么?冬瓜要刨皮的?南瓜怎么就不刨皮呢?完了! 但那时候年纪轻,很爱面子,就干咳一声道:“我们杭州人有时刨皮,有时不刨皮的,看夹格烧法。”大妈“哦”了一声,带着满脸的疑惑回去了。 村子小,一点事就传开了。第二天做生活的时候,就有邻家吴金根大伯来请教我了,说“你们杭州人烧冬瓜不刨皮的呀?有什么讲究?”那时候我正钻研中草药书呢,急中生智答道:“冬瓜皮清淡利尿,不刨有不刨的好处。”郭仕举大叔是我学草药的师傅,也接口说:“冬瓜皮利尿,这个天煎汤喝确实是好的。”这一关总算度过。 说起仕举大叔,这里略微介绍一下。我们大队知青多知道他是一位关心知青的好社员。他家属贫下中农,人口负担当时很重。上有两老,下有五个未成年孩子,大女儿水莲好像也只七八岁,老婆身体不好,不能参加田间山地劳动。九口之家只有仕举一个正劳力。我在生产队做会计的时候,才知道当时人民公社的制度安排是这类社员决算可以“倒挂”,即买口粮和分实物的钱可以不计利息的由生产队先垫着,免费的午餐先吃着,等有钱了再还。一般是等孩子们长大了挣钱了再还队里。仕举常常跟我说:没有毛主席,我们这家早就去讨饭了。想想也是。 最后我们知青陆续回城了。有天碰到一起插队的家贤同学。他责备我说:“你们队里的仕举在杭州住院几个月你也不去看他!(太没良心了)”我赶紧解释:“我不知道呀!没有人告诉我呀!在哪个医院?我们去看看?”家贤说:“还等你去看!人早死掉了。病危通知单都发过三次。你呀!”搞得我非常惭愧,也很难过。 几年后,我去分水做农村专业合作社调研,随便回生产队看看乡亲。一下小车,第一个看见的竟是仕举大叔!我吃了一惊,怎么会白日见鬼?!看他笑吟吟的,气色很好。他过来就说:“你是××吧!”握住手,热乎乎的,分明是人嘛。我赶紧说:“是啊是啊,仕举你还活着?那家贤骗我说你三次病危,已经去世了,害我难过了好多天!” 仕举说:“多亏毛主席和人民公社,放旧社会十个我都死掉了!我当时生白血病,说是不治之症。公社书记亲自送我进杭州医院,跟医生说,这个贫下中农你们一定要救活,多少钱都由我们公社承担。病危通知单发了五次,最后救过来了。你看我现在身体多少好!”我说:“你还是要保重,毕竟年纪大了。”我想着他家负担重,就问:“那你看病花了多少钱?”他答:“十块。”我疑问:“怎么这么大的病只十块?”不相信,这么长时间住院抢救治疗,再优惠再打折也不至于十块钱嘛!他微笑着说:“真的十块。包括买棒冰吃的钱。”我想过来了,原来立足于人民公社集体经济基础上的农村合作医疗把所有医疗住院伙食费都全包了。 当年在农村劳动时,仕举经常给我们说些笑话,讲点故事,传授些农村生活劳动知识,觉得他很有幽默感。前些时他告诉我,那是为了宽慰鼓励我们这些下乡知青。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农民老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可能烧冬瓜这件事暴露了我不会烧菜,生产队里那七个小姑娘就经常吃好晚饭后(那时候我刚从自留地里回来),来抢着帮我烧饭烧菜。农村女孩的善良天真、害羞无邪,那时候暴露无遗。这使我领悟到优美的民间故事《田螺姑娘》的来历,害我差一点就动了凡心。其中有金花(20岁、我大伯的妹妹),来姣(17岁、我大伯的大女儿,见所附老照片),根花(16岁、财生的女儿),和妹(18岁、金根的女儿),东娥(18岁、石富的女儿),还有两个,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她们小的16岁,大的20岁,劳动很积极,号称“铁姑娘队”。刚下乡时队里常安排我跟她们一起干活,说来惭愧,全靠她们照顾我的。现在去看她们,都成老妇人了。那时候是那么的美丽青春!岁月磨人啊。 后来,一点一点的我烹饪技术有了提高。尤其是烧灶头,【人要虚心,火要空心】的秘诀,就是农民兄弟教给我的。柴禾不架空了烧,空气进去不畅,火就难烧旺。这做人和烧火的同一性哲理,从此生动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从农民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以后慢慢的想起来说给大家听。 ——大家有没有吃过冬瓜皮,是啥个味道的?我告诉你们,像洋铁皮一样的硬,一点味道也没有的。 所附老照片系我当年拍的。一张是来姣,一张是来凤、来茹和谁。小丫头我记不起来了。 二、蕃茹的吃法 人生在世,不离厨事。我从小没烧过饭菜,又没有特权可以开后门进兵团拿工资吃食堂饭,所以这方面一点一滴的进步,都自视为得到锻炼。倒并非说,学会烧饭就是得到锻炼了。否则大家在家里就可以得到“锻炼”了,而原来在家就会烧饭的人在农村就得不到锻炼了。知青在农村得到的东西,大家仔细体会都可以知道。 话说我们生产队给知青的粮食定量是按正劳力计算的,每年700斤谷的定量。具体分下来是稻谷500斤,玉米100斤,蕃茹700斤(折合100斤谷)。前两项还好对付。500斤谷轧成350斤米,玉米也轧成粉,好对付。就是700斤大中形蕃茹,加上不算在粮食定量里的小番薯,堆得床底下阁楼上都是。怎么吃,就成了大问题。 没办法,在田里问农民。他们纷纷指教我:大蕃茹轧粉,做成蕃茹粉丝,烧青菜很糯的;中蕃茹可以煮着吃,烤着吃,也可以刨成蕃茹丝再晒干,以后焖蕃茹丝饭很甜的;小蕃茹可以煮熟了切成蕃茹条晒干当零食吃,还可以蒸熟了在熟芝麻里滚过压扁,再晒燥,像芝麻饼一样,当零食吃是又香又糯的。最次的还可以喂猪。 我大妈教我一手,【葱炒新鲜蕃茹丝】,甜咸入味,新鲜可口。我这里介绍一下。 蕃茹选中等大小的,洗净刨皮切丝,起油锅,七分热下锅。胡乱抄几下,让蕃茹丝都沾上油,添少量水焖一下。开盖加盐加葱花,炒几下就起锅。这个菜喷香扑鼻,葱香浓郁,非常好吃。有兴趣的网友不妨一试。 没下乡前,对蕃茹我只晓得削皮生吃,烘蕃茹,煮蕃茹三种吃法。切丝炒菜吃,我想也没有想过。回想起来,农民那历史悠久的生活方式里,我们有许多东西可以学,而且很可能一不当心就学到一样流传几百年的招数了。向农民学习生存知识,比现在都市流行的极限训练更实用。 后来我的蕃茹是这样处理掉的。大蕃茹交大妈代为加工成粉丝,加工后的蕃茹渣和小蕃茹及蕃茹藤米糠都给大妈当饲料。双方合养一头小猪。猪苗我买来,她喂养。过年前杀了按当地规矩一家一半。实际上,猪头和内脏都给了她,她孩子多嘛,五个;我只要半爿猪,同学来了好打拼伙。就这样,蕃茹还是吃得我看见就腻,只有那只【葱炒蕃茹丝】我一直吃不腻。 农民教我说,【粗粮怕细做】,你只要动脑筋做,粗粮也好吃。确实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