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在农村我为什么哭了 有朋友看了我的帖子说我:你当年下乡就那么乐观,就没有哭过?我回答:出发下乡并没有哭过,在农村里哭过的。 下乡我是自愿的。当年我们都唱过《革命青年志在四方》《到农村去 到边疆去》,豪情满怀,充满理想和献身精神。记得当时报名,有去黑龙江边疆和去浙江山区农村两个方向。在杭一中教室里,有隔壁班的要好同学,眼睛亮闪闪的,来动员我一起去黑龙江插队。说那是反修第一线,肯定会发枪的。我答他:“苏军都是机械化部队,打起来可能一觉醒来已经被坦克群包围,做了俘虏了。”他说:那可以逃出去打游击。我说:“冰天雪地,人生地疏,你怎么打游击?还不如到桐庐山区小三线农村插队,打起来再上前线,那至少可以打死几个敌人,自己死了也死个明白。”他听听有理,说不去黑龙江了,也去桐庐插队。 我带这么个备战思想下乡,所以没什么受迫害悲痛欲绝哭哭啼啼的事,也没看见我们那些一起下乡的同学有哭的。相反,我有一种像参加双抢劳动的错觉,坐在大客车上,好像很短期就会回学校一样。这种感觉一直到一个多月后在山上劳动休息时,坐在一个老树墩上,看着山下我大伯家的泥墙瓦房,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农村社员了。那种感觉很强烈,很震撼。站起来的时候,好像自己成熟了许多,感到应该对得起自己的生产队,要为它做点什么事。 我哭是在下乡不久后,和同学们在合村饮食店里吃饭的时候。有同学买了老酒和什么菜,大家就用碗喝酒,谈春节回家的打算。我是从来不喝酒的,那天喝醉了。想起母亲在单位里作为叛徒走资派被隔离审查,从小一起生活的弟妹都被继父带走了,自己除了同学们,就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回杭州家里也没有人了。不禁悲从心底起,止不住哭了。后来晕乎乎的,怎么离开合村回去的也记不清了。那一年春节我没有回杭州,就在生产队里过年。同队的女知青因此也不回杭,说要做我妹妹,引出后来一段故事。但当时我还没开窍,以为谈恋爱就是两个人坐着谈理想谈人生,所以坐怀不乱,那故事就很简单,没有深度。 第二年我母亲已通过审查,但被调到另外学校工作,弟妹也回到杭州。我就回杭州过年了。在农村我就哭了这么一次。还是回杭州后,为一个心爱的女孩子哭过的次数多。现在想想,人一生总应该哭几次的。不哭的人生也太单调了。 二十、同学二三事 我在农村,喜欢在秋冬农闲时到附近农村走走。里面到岭远公社,外面到怡合公社,“七五洪水”时甚至走到南堡大队。走来走去,借书买土产看同学,看看别处的生活,以长见识。 那一带连续五个公社都有杭一中的同学在插队,见到了即使叫不出名字,面孔也亲切。有一次到怡合那一带玩,时近中午,走的又渴又饥。见田间一群农民中有一位像知青衣着的,就大胆招呼了。他一抬头,果然面熟,于是邀我去他住处休息吃饭。两人聊聊插队状况,交流生活经验,很是亲切。可惜时隔四十年,已想不起他的名字。有时走累了,就在农民家讨口水喝,问问他们那里的情况。 还有几次,进岭远公社深山里去游玩。那时候公路只到公社所在地。虽然里面大队都没有通公路,但是都有机耕路。毛泽东时代到处都很安全。我一个人走山路,风景秀丽,很少人烟。不知道路了,见到农人就问一下。【路在嘴上】嘛。 在岭远,我有一次是住徐时协同学处。在他那简陋的住处,我感到了一位文弱知青真诚的与工农相结合的信心。还有一次跟当地一同学翻山去临安青岗口去玩。印象很深的是村口有两株巨大的香榧树,枝叶茂密,顶天立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香榧树,第一次知道树还有分雄雌的。可是上次开车去玩,已经看不见了。有一次从山农家里买了一件豹猫皮,黄色的皮毛上一颗颗黑色大斑点,美丽极了。多少钱忘记了。就那条大黄狗我记的最清楚,二十斤呢才六块钱,便宜。 同学们也来我住处玩。我的知青房离公路很近。同学们有时专门来访,借书聊天,有时路过也会来坐一会儿,吹吹牛喝喝茶吃个便饭什么的。 那时候,同学们的感情很纯洁很真诚。有什么疑难问题也会共同探讨,碰到爱情大事也会请同学做参谋提供方案。感谢同学对我的信任,也可能我分析问题一贯比较客观吧,我因而给两位同学做过“爱情咨询顾问”。一位同学是犹豫女朋友家庭出身不好,征求我的意见。我告诉他,人的出生不可能选择,主要看她本人品质好不好,劳动是否好?只要本人好,又真心爱你,就行。他们后来结婚了,生活果然很美满幸福。另一个同学是犹豫与农村姑娘结婚会影响前途。我听了他的情况介绍后,给他的意见是:如果打算扎根,这姑娘不错;如果想回城,又怕甩不掉,可以春节返杭一趟,回来跟她说“父母不同意”。(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坏人,出这样狡猾的坏主意)。结果他们就吹了。 当年我们年青气盛,血气方刚,有时也很好斗。有一次全体知青到公社里开会。会议没开始前,大家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人挑唆君黎同学跟我摔跤。君黎有一米八几的个子,膀粗腰圆,浑身是劲。武术界都知道,摔跤是“七分力气,三分技巧”。如果君黎再懂摔跤技巧,那就绝对是个劲敌了。可是女同学都在旁边呢,我不得不上去应战。果然,我俩一交手,就被他占了上风。他拎得动我,我拎不动他。相持了一阵,我知道时间长了肯定不行,就使个诱敌之计把右腿稍前移一点。君黎果然中计,双手一把捞住我的右腿想把我抱起摔倒。我赶紧用胸口压住他,同时使一个擒拿动作把他掀翻了。君黎爬起来挠挠头皮,搞不清自己怎么被摔倒了。刘兵知道,师傅教我们过:“摔不如拿,拿不如打。”所以我是耍赖皮,眼看摔不过他,就用擒拿了。直到前年去分水他家吃饭,我才向他坦白自己的作弊行为。大家哈哈一笑。 还有一次,去分水参观“南堡大队泰山压顶不弯腰展览”,我们知青凑到一起说说笑笑很开心。可是进场时由于分批进去,我们大队的知青前面的放进去了,后面的却被拦住了。恩和同学很着急,指着前面的同学跟管理人员商量:“我们是一个大队的,能不能放我们一起去?”这时里面出来个人,很凶的把恩和猛的一推,说“吵什么吵什么!”恩和被推得撞到我身上。我火起来了,一下子拦到恩和前面,左手拽住那人的衣领一扭,指节抵住他的喉结,右手就捏紧了拳头,恶狠狠对他说:“你想打人?你敢打人?”真希望他先动手。旁边的管理员赶快扑过来拆劝,说:“这是我们民兵营长,这是我们营长!”看营长同志软下来了,我才放了他。 借书。在农村我最痛苦的是缺少书报看。那时候农村要是能上网,那就美透了。70年左右,不知美国有没有普及互联网?而那时候公社好像没有公共图书馆,至少我在公社找不到书籍看。有时候听说某同学有一本书籍我没看过的,我会走几十里路去找他借。一般是跟他换书看。 我下乡时带了一木箱的书。木箱是周航同学帮我做的。在乡下,这木箱也当了我的床头柜,搁搁我的小油灯。书是从家里一大书架里挑出来的精品,也包括王祖训老师送的《先秦哲学史》。它们扩充了我的知识领域,陪我在山村清新的空气里度过了许多个寂静的夜晚。 有的同学知道了我有这一箱宝贝,就不时来看。我很少出借,多是交换了看。看了还谈谈读后感,评价一番。时间长了,书也不知不觉少了一些,也没在意。 后来大家陆续回杭州工作了。有一次在一好友家玩,谈起各自喜欢的书。这好友吹嘘他有一本李希凡蓝翎写的评红楼梦,写的如何如何深刻。我寻思自己也曾有过这么本书。还没说,他就转身取出这本书来。我一看,正是我那一本。立即声明,收回产权。他很失意,我肚子里忍不住大笑。——当然,“窃书不能算偷”。孔乙己同志早就界定过的。所以这加深了我俩的友谊,我们现在还是好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