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里的野味 山里面还有机会吃到各种野味。有一次村里孩子砍柴时在松树林里发现了兽洞,洞里有野兽呼呼地叫。他们用烟熏,树枝捅勾,最终抓住了两只大果子狸和五只小果子狸。大果子狸他们几家分掉了,那些25厘米左右长的小果子狸则送给了我。我用开水把它们褪了毛,用红烧法烹饪,那味道是又嫩又鲜,十分鲜美。 那时候在农民家吃到过黄麂肉。那是大雪天黄麂逃到生产队的灰棚里被抓住的。吃到过野兔肉。那是农民青年用弓吊吊到的。还吃过野猪肉野鸡肉。不过农民的烧法都放很多红辣椒,影响了品味野物的原味,殊为可惜。那时候,农村里买狗一般三五元一条。有年冬天我到岭源公社深山里买过一条黄狗,20斤,特别壮,六块钱。用铁丝把它吊在树上,不死。我用“手扣”一拳打死了它。农民不识手扣,都说我“有手枪的”。回来大块红烧了吃,美死了。 春天,山里的狼箕(蕨菜)抽出了嫩嫩的拳头状的幼芽,小竹丛里钻出了一根根茁壮的春笋。漫山遍野的野菜也出来了,香椿树枝头则绽发出红盈盈的嫩芽。拿一把狼箕幼芽,用开水撺一下,与咸肉片一起炒,那是很鲜美的一道菜。如果晒干了那就是蕨菜干,蒸猪肉吃那比霉干菜还要好。现在我老家亲戚要送我土产,我不要土鸡,就专要蕨菜干和豇豆干。青笋段野葱炒土鸡蛋呢,也很香呢。香椿头炒土鸡蛋,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很好吃呢。苦荬菜马兰头荠菜清凉可口,清炒了吃最合适。 山里也有些东西是不用烹饪的。像春天里的“秧田檬”“地檬”“牛奶檬”,摘了就能吃,尤其“牛奶檬”的鲜美不是现在人工栽培的草莓可比的。还有野生猕猴桃,得用石灰水呛熟了才能吃。原来我不知道。村里那两个顽皮的牧牛女童爱英、和英曾经拿了几个猕猴桃来戏弄我,酸得我牙都倒了,乐得她们哈哈大笑。那些天真可爱的笑容到现在我想起来,也历历在目。爱英现在四十七八岁了吧,看到我还会害羞,肯定是想起她们当年的恶作剧了! 知青在农村的生活是比较艰苦的。当年的那些泥鳅黄鳝和农民们的友情给我的支持是我这辈子绝不会忘记的。 六、插秧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最先碰到的两道难关是什么?就是生活关和劳动关。这是王祖训老师告诫我们的。临下乡,我跟同学王凯说:我们去看看王祖训,顺便借点书下乡去看。他也开玩笑说:好,我们去打土豪分田地。就去了。王老师那时候给我们打预防针,就讲了这两道难关。生活关里当头的就是“怎么弄来吃”,所以前几篇我主要就讲“吃”,下面再讲讲我怎么过劳动关。 没下乡前,我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中学生。虽说年年有学农劳动,毕竟没有遇到过真正严峻的劳动考验。记得刚下乡那个春天,我被安排跟妇女们一起拔秧。和妇女姑娘们泼辣迅速的动作相比,我是又笨拙又慢,秧根有时也没洗尽(自忖反正等会儿又要种进泥里的,后来才体会到那要影响插秧的速度)。一天生产队长老罗来了,站在田埂上看了一会儿,就大声嘲笑开了:“模子(身胚)蛮大,饭蛮会吃,生活一点都不会做。”我那时年轻,饭量在杭州就大,下乡一劳动更会吃。他当时批得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也暗暗下决心要把农活尽快学起来。 学农活,一方面要虚心看农民怎么做,一方面不懂就要放下架子向农民求教。一起劳动的过程里,农民也在慢慢了解熟悉我们。只要认为你“忠”,也就是干活不偷懒,他们都愿意教。比如插秧,刚开始我插秧速度慢,插好的秧有些过一会儿会浮起来,插的秧返青也比其他人的慢。大伯大叔们就指点我,如何用右手中指护住秧根插,插秧的深度应多少,插浅了易漂浮,插深了不易返青。又教我秘诀:“想要右手插秧快,全靠左手分秧快”。这样,渐渐的我插得快起来好起来了。 集体插秧,规矩是高手先下田,叫做“开茬”。那是一种荣耀,一种资格。然后大家按水平高低在他右侧下田,照他的格式插。插得快的先下,慢的差点后面跟着。论资排辈,不得逾越。这样插起秧来,大家雁翎队似的斜着排开,插的整齐,场面也好看。有时也有小年轻想称好佬,抢先下田。但很快会被下家追上,只好换位置。几次被换位置,面子就丢光了。所以每次下田前,要先看看伙伴,掂量好自己的水泊梁山座次。 我们队里有几个种田好手,插起秧来如同飞一样。大家一起下田,大伙儿才种一半多,他们几个已经种好上岸了。我仔细观察,他们采用的是一种“串蓑衣”操作法,也就是像织蓑衣那样从左插到右,然后下一行直接从右插到左。此法的难度在于:倒插回来时仍要对准行列,要点平面几何知识。我学着练了一会儿,就学会了,速度慢慢跟上了高手。到第三年,我已位列前几名了。 我们生产队插秧还有个有意思的传统,就是插秧最快的“种田王”上了田塍后,由村里的女孩子敬茶。茶就是田头凉着的那一大茶缸酽茶。虽然大家知道是开开玩笑的,那茶缸的浓茶谁都可以喝,但夺得第一名由女孩端给喝的场面,对小伙子们的激励挺大。谁都不愿意在姑娘们面前没面子。我赢过几次,那浓酽冰凉的茶水在炎热的夏天甚是解渴,女孩眼睛里的默默勉励更是感动人心。 有一次插好秧和仕举大叔站在田埂上观赏水田,他讲的一句话至今铭刻在我心里,玩味无穷。他说的是:【歪稻多谷,歪人多福】。“歪稻多谷”比较好理解,就是说插歪长斜的那株禾苗,反而可能因为阳光与通风好而稻穗饱满多粒。“歪人多福”就比较难。歪人,是指不按常规方式思维的人。这样的人常常会有好前途。当时对这后一点我十分不信,但后来人生历练多了,发现还是很有道理的。社会上不是乖乖男进步最快,而常常是有创造性思维的人取得的成果大。当然这里不光指好人,也指坏人。坏人歪脑筋多、爬的快,不是现在常见的事吗? 插秧最辛苦要算盛暑时节的双抢了。那时候杂交水稻还没有推广到我们那里。要提高粮食产量,种双季稻是很必要的。时间就是粮食。早一秒钟种下去,秋后就多一份收成。分分秒秒都抓紧。有时凌晨三四点钟大家就起来了,借着天光拔秧。直到天亮大家才回去吃早饭。早饭后,妇女老人继续拔秧,女青年挑秧运输,男社员一般都是插秧。这一插就是一整天,不管太阳猛烈还是雷雨哗哗都在干,有时计划没完成还干到晚上。我那时都是短裤赤膊上阵,阳光和汗水把我背部与臂膀变得黑黝黝紧绷绷的,雨水打在上面啪啪响,就像打在荷叶上一样滑溜溜地停留不住。我感觉,汗水和阳光可能是最好的健肤品。那个时候是我皮肤最好最健康的时候。 这样的苦干,农民和我们知青有没有一点“受迫害”的感觉呢?老实说:没有。因为大家知道这是为自己、为集体福利在干活呢。假如那是给地主资本家干,那才不情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