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施猪栏糞、耘田和割稻 稻苗转青,施肥的时节到了。先是一道薄薄的尿素催青肥。过上半个月才是施重肥:猪栏糞。对我来说,出猪栏糞、挑猪栏糞,无非出点力气,还好。但在田间,用手施猪栏糞肥,对我这城里学生出身的人,却是一种考验。 出猪栏糞,就是按队里安排,依次把各家猪栏里腐熟的猪栏糞挖出来,过称记工分。挖猪栏糞用铁耙,扎准了几下子就能装满满满一奋箕。过称后的,就由社员挑到田里去,再用手把猪栏糞施到稻苗之间去。 施猪栏糞首先是那个臭啊,平常闻都不想闻。现在还要用手一把把抓起来,再把它们掰开,均匀分撒到稻苗行间去,真不可想象。第一天做了,回家就感到这手总也洗不干净。但是第二天,看农民们都在做,只得硬着头皮做。进根大伯象看得透我思想似的说:猪栏糞是热性肥料,特别适合我们山区冷水田。又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仕举大叔则说:【猪栏粪是臭的,新米饭是香的】。这些话里的科学道理、朴素的辩证法和纯朴的感情,慢慢的感染了我,使我从此体会到有机肥尤其是猪粪肥对粮食生产的巨大好处了。这种感情上的转变是慢慢发生的。到后来,我抓猪栏糞施肥不知不觉就毫不犹豫很自然的做了,觉得有猪栏糞下田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现在想想,那时的新米饭确实香,比现在有机米的还要香几倍。 耘田呢,一年到头,要有好几次。相对于其他劳动,耘田对大家来说就像是休闲。我们社员一溜儿排开,手持一根头上嵌着一个圆铁箍的长竹竿,缓缓耘田前行。大家直着腰,一面说着笑话,一面推动竹竿,铁箍转动着把稻棵间的杂草掳出揿入泥中,有时候还要脚丫子帮帮忙把杂草踩进泥里。有位男社员因为生了三个女儿,老婆又有残疾,响应号召做了结扎手术,就常常成为大家调侃的对象。节目一般是由某位社员一本正经请教他开始的,然后大家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发挥。该社员人很老实,脾气也好,不生气,但常常弄得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是好。最后大家哄堂大笑,干活仿佛也更有劲了。 说起来,现在的孩子们可能不相信。我们耘田的时候看见公路上有长途客车开过,都会不约而同停下劳作饶有兴趣地傻看一阵,象他们看歌星一样。因为那时候的交通没现在发达,公路不是水泥路面,而是砂石路面的。一天只有一辆班车从外面开进去,下午再从里面的岭远公社开出来,到桐庐去。除此以外,没什么车辆经过。所以这辆客车就好比是天外文明的来访,你能熬住不观看吗?不能。 那天我们在看了。看客车缓缓的颠簸着开过我们村前的公路。富有想象力的仕举就发问了:“不晓得这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哦?”大家都猜。石富就说:“看他们多写意,汽车坐坐,到处嬉戏。”才生见识广,就说:“人家也不一定是嬉,可能是有事情,进城看病啊看亲戚什么的。现在有谁游手好闲的啊!”大家一听都赞同。那时候农村里真没有游手好闲的人。 耘着田,我当年就想,这耘田箍不知是谁发明的,很省力很方便。问农民,也没人说得上来。听说有的地方居然是弯腰甚至跪着用手耘田的,真是蠢死了。怎么就光会诉苦,不知道学习别处的先进经验呢? 割稻,也是双抢的时候累。早稻不割,晚稻没法及时种。所以要抢时间,一般九成熟就开割了。夏天的稻田水滚烫,但大家还是一条心抢收,粮食是大家的嘛。割稻我是内行,学农劳动经常干。左手虎口向下理着稻丛一棵棵向左抓,右手的小稻镰紧跟着割过去,一行割完,左手往后一转就把稻把放后面了。人这么从右到左一晃,腰也不用直,一行稻就割好了。割稻还常能抓到泥鳅黄鳝田螺,很不错。有一次,仕举看见一条大泥鳅还触景生情,传授我一句语文课上学不到的民间谚语——【泥鳅揙的跟黄鳝嘎长】,用来形容不顾实际乱干或吹牛的夸张样子。很生动吧。 秋天割晚稻就相对轻松。首先田水早放掉了,可以穿鞋子下田。割完几块田休息时,年青人还可以在田里打闹。我曾经以一对五,把民兵连长黄先根和另外四个小伙子摔倒,长长知青的志气。他们力气大,但不懂摔跤技巧。 八、挑担,独轮车 挑担是南方下乡知青必备的技能。虽然初中在衢州二中时学校组织过建造黄坛口水库的劳动,我肩头有点硬肉,高中也练过举重,但挑重担走远路还是不行,连“担助”都不会用。山区挑担有种辅助工具叫“担助”,是一根齐肩高、锄头柄粗的硬木棍。它特制的那一头略扁,既可在行路时架在另一肩膀上再勾住扁担,以保持分担压力,使人脊柱垂直更能承担重担,又可在途中休息时可替人撑住担子,使人免于重新起担时的腰椎辛劳。 在农民的教育下,我从原来的嫌麻烦不肯用担助,到后来的喜欢上担助这个好助手,体会到了挑担里面保持平衡和韵律的那种“吱悠吱悠”的艺术性。觉得担子太轻没味道,没挑战性,还是重一点煞渴。通过挑担,我发现其中也有许多人文知识。农民告诉我的“轻担让重担”文化,就是其中之一。【轻担让重担】,不同于文人们显摆的小资人文,而是真正反映出对劳动者和劳动规律的尊重。 山区里,挑二百斤重的谷担上坡进仓库、挑一百五六十斤猪栏糞上半山腰的蕃茹地,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挑担是个基本功。 不挑担,我们生产队还有一种运输工具是好多家都自备的,那就是独轮车。传说独轮车就是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里的流马。想想倒也是很像的。独轮车靠一只轮子滚动而行,速度又快,一长溜独轮车纵队在乡间小路蜿蜒而行,就如小溪奔流、骏马奔驰一样。只是我们那时候木轮子已经改为更具现代气息的钢丝车橡胶胎轮子了。独轮车的设计很科学,推车很讲究技术。不会推的人你让他推二三百斤东西他都歪歪扭扭的走不好,会推的人二千斤货物他仍然笑嘻嘻地边跟你聊天边轻松的推着走山路。究其原因,在于货物重心要放在轮子中心前一点点,这样子人最容易控制住车子,最轻松。人本身的身法步子要灵活不僵硬,要顺着山势路况不断扭动屁股调整架势,以保持车子平衡,调控车子前行。用背带承担肩头的重量。背带在手腕上最好别一圈,这样吃得住力。我推过一千多斤的车子,很过瘾很有味道。 生产队当年的重型运输工具是双轮人力车。它比独轮车装载量更大,拉起来更稳当,妇女儿童也可以推拉。那部双轮车给我们生产队拉窑柴,拉蕃茹,拉余粮等等,立下了不少功劳,直到后来生产队买来手扶拖拉机,它才退居二线了。 劳动,这个神圣的字眼,现在相对于“资本”,已经是弱势字眼了。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字眼。它使我想起了在农村插队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一起做生活的父老乡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