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砍柴,伐木 记得刚下乡那会儿,大队的石灰窑需要烧窑的茅柴。任务分配到各个生产队,我们就上山砍了送去。我们大队因为地处偏僻,大队集体当时唯一看起来像工业的就是那个石灰窑了。 大队里并没有石灰岩矿,为什么要建石灰窑?问了农民,方知道我们麻境大队都是冷水田,需要生石灰改良土壤。农民建房粉饰墙壁、起灶台也需要石灰。那时候,农民盖泥墙木柱瓦房都流行用石灰水刷墙。原先农舍一直是不粉刷的,但随着生活条件改善,粉刷作为一种讲卫生的进步与时髦的生活方式就渐渐进入了山区农民的家。 劈窑柴听起来很简单,把漫山遍野的杂柴砍倒了捆起来便是,实际做起来并不容易。刚下乡时,生产队里安排我和铁姑娘们一块儿砍窑柴时,我还有点儿不乐意,觉得小看我了。可是到了山上一做,才发现自己连姑娘们都比不上。她们是又说又笑,手脚麻利,一会儿就砍了两大捆。而我只砍了一小堆,手还被刺破划伤了多处。 聪明善良的女孩子们很快发现了我的尴尬,每人分给我一把,凑成两捆;又教我怎样用藤条或枧漆柴枝条把柴火捆起来。就这样,通过一次次劈窑柴,我渐渐学会了不伤手砍柴法,学会了捆柴。在农村,砍柴捆柴是基本的劳动技能。不砍柴就烧不成饭。 那时候,山林归集体,被保护得很好。粗壮的马尾松和杉树连片成林。有个管山老头是个五保户,工作很负责任。大队干部和我们生产队都很照顾他的。我经常爬上马尾松树,去剃些锄头柄粗的丫杈下来当柴。松树丫杈烧起火来旺。松针毛收集起来做发火柴也蛮好。秋天也上村后高山上去砍杂树硬柴。有一年秋天,砍好一担柴看天色还早,就在山顶深厚的软草丛里睡了一觉。空气新鲜凉爽,卧草柔软清香,想象自己是一只野兽那么自由自在的躺着,那感觉特别棒。 能有机会看见自己骨头的人肯定不多,而我就是其中一个。那是在一次伐木劳动中。有一年冬天,生产队搞副业,要弄一批松树段头卖。这是队里的大事,去的都是正劳力。我也自告奋勇的报名去。到了上山一看,都是四十五度以上的陡坡,大多是四十厘米以上的参天大树。农民教我,砍树要先看准地形,估计准树放倒后从哪里溜下山去;先砍溜下去方向的树干,再砍相反方向的树干略高处。这样,树就会按你指定方向倒下去。树砍得差不多了要喊“顺山倒喽”,等下方没有人了才下斧头砍倒它。 这么粗的树要砍倒,这辈子我没有干过,很有挑战性。我斧头早已磨得飞快,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就抡斧干起来。一斧又一斧,砍好了下部缺口再砍反面的。在我正很有成就感的时候,大树慢慢倾斜了。我忽然看见下面乌子大哥在砍树,赶紧大叫“树倒了——树倒了——!”乌子抬头一看,赶紧连蹦带滚闪过一旁,差一点被轰然倒下的树冠打着!我那个内疚啊,怎么就忘了提前喊“顺山倒”了呢?险点儿出人命啊,真是糊里糊涂。 大树放倒以后,就是用斧头剃丫杈。把丫杈剃完,剩下光溜溜一树干后,再由专门社员按规格锯成一段段的段头。把段头溜下山坡后,大家回家时再背下山去。 几天砍树后,我比较熟练了,也麻痹大意起来。在最后一次放倒大树后,感到很轻松,就接着剃丫杈。我手握利斧,一荡一荡的利用斧头的惯性砍去那些丫杈。忽然一不当心荡空了,利斧竟啄了我的小腿,形成了五厘米长的伤口。白森森的胫骨顿时露了出来,两边是红白相间的肉和皮层,就像肉店里卖的新鲜肉一样。稍顷,鲜血一涌而出,势不可当。我大骇之下,立马捏住伤口,四下一看,还好旁边就有一株草药。于是就地采叶嚼烂了敷上去,用布条扎住,止住了血。在山上坐着休息了半小时,再打开布条看看,血已止住,就扛了一根八十斤重的段头下山,没事。 如果我写伤痕文学,这一段可以发挥成受迫害的好段子。痛苦啊悲哀啊,流泪啊咒骂啊,隐射讽刺啊,搞上一大篇。还可以改写成电影剧本电视片什么的,捞一笔搞费和作家名气。其实,这是我自己的疏忽造成的,不是农民兄弟的迫害,也怨不得毛主席。干活我不如农民嘛。所以,这一段要细写,倒可以作为“到农村锻炼有利于年青人提高野外生存能力”的例子来描述。 十二、做木工 农村的劳动,不光是田里山上做的,还有许多在家里场院里进行的。这我没下乡前并没有想到。农村和城里不一样。城市里样样东西都可以买。农村里一切生活的改善都有赖于自己的劳动。不劳动者不能活,尤其对我们这些知识青年。 从房东家搬到新造的知青房以后,除一张四方桌,一条短凳,一张两条长凳架木板的床外,没有什么家具。白手起家啊,于是就与农民木匠探讨做木工的技巧与工具。 过去,我跟木头打过的交道,只限于自制橡筋发射“子弹”的木头手枪和航空模型。做家用器具从来没试过。现在得改变了。于是就买了斧头、刨子、锯子、凿子、榔头。没买墨斗、曲尺等,非专业木匠嘛。 我第一个产品是短凳,因为有一只样品可模仿,而且同学来了急需用。我取料、做斜榫(这个是难点),劈锯刨凿的忙了几天就做成了。可是坐了几天,这凳子就摇晃起来了。加了木针加固,不几天又摇晃起来了。请教农民木匠,他们来一看就说了:面板的木料太嫩了。原来他们一般是用老杉木做的,而我是用新鲜松木板做,所以不行。 第二个产品是锅盖。做锅盖的关键是“拼板”。如果木板拼接得不密缝,煮饭烧菜就漏气,既多费柴禾,烧出的东西味道也差。当我把一块块木板编号以防弄错次序的时候,有农民来玩看见了,就教我划两道线就把排序问题解决了。接着,我刨直板边,钻孔,用竹钉把木板拼好后,用一根绳子绑个铅笔头画个圆,锯下,把锅盖边缘刨斜。这样,这锅盖的雏形出来了。但接下去的装“锅盖柄”也不容易。那是要在锅盖板上横向做出一道燕尾槽,再把另外做好的锅盖柄镶进去,固定住。这样使锅盖板也靠拢得更紧密。锅盖虽小,技术含量高。 第三个产品是刨花箱。这是个有盖的木箱,放刨花松针等发火柴的,春天也放小鸡过夜,以防老鼠黄鼠狼拖。做过非标准的锅盖,再做这种标准化产品,就很容易。不就是拼板锯榫钉起来嘛。备好料后很快就做好了。 第四个产品是脸盆架。脸盆架在当年农村可是一种文明的象征。要可以挂毛巾,可以搁脸盆,可以放牙杯牙刷肥皂等。它制作是容易的,设计是要动脑筋的。用四脚式的还是三脚式的,做两格还是三格?决定后再制图,然后取料,锯刨档料之后,凿榫眼做榫头,装配成形,用桐油漆成桔红色。 第五个产品是推出式窗门。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那时候我们农村里是没有什么玻璃的,所以泥墙里嵌着的木质窗口上,都固定地蒙着半透明的塑料薄膜,透光不透气。我想改良一下,就参照《水浒》里那种朝外朝上推出去的窗门样子来做一个。这里的难度是:窗门的框架必须要又牢固又轻巧,否则推起来太笨重。我选了硬杂木做档料,榫头也做得比较精致,再蒙上塑料薄膜,用两只摇皮固定在窗口上沿。撑出去的那根撑杆用毛竹片,上面锯了几个缺口,以便架在窗口侧面的一根铁钉上,使窗门撑开可以有几个不同的角度;同时关窗后可以钩住,使屋外打不开。这样,即使下雨天,我也可以开着窗子在清新的空气里看书了。 另外还做了一些木器。这些作品有些可以在我凭记忆画的速写画里看到。这种木工劳动既满足了生活需要,又增加了实际知识,很有趣。 想想我们的祖先,开始用石器做劳动工具,后来用铜器,再后来用铁器,一步步的用劳动改造了世界,改造了自己。我们能歧视劳动吗?不能,包括不能鄙薄知青的日常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