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掘地 上一篇说起帮金根老婆掘菜地,令我又想起自己怎么学会开垦山地的了。说起来也是,我儿子也不相信,怎么掘地这么简单的事也要学?当年我也不相信。 那一年冬天,生产队晚上讨论扩大蕃茹种植面积的事情。前面我说过,我们生产队的生产管理还是比较民主的,重大事情都要开生产队会议,集思广益,群策群力。那时候我们基本上家家养猪,好增加有机肥和肉食。农村那时候没有工业化猪饲料卖,猪饲料是很生态的,基本上靠队里分配的蕃茹藤和妇孺拔猪草,所以扩大蕃茹种植面积就迫在眉睫。 男社员们围着火塘,抽烟抽的满屋子烟雾腾腾。女社员们分散在四下借着亮光做针线,小孩子们钻进钻出玩耍,直到招来家长的喝斥。在七嘴八舌中,大伙儿决定把一片杂树缓坡开垦出来种蕃茹。 第二天就上山。到地头一看,满目的杂树乱草刺藤,好大一片荒山坡。谁发个口令,大家就抡锄掘起地来了。我疑惑,怎么也不砍掉杂树割掉杂草就干呢?这程序是不是有问题?就问我大伯。大伯笑笑,说你跟着干,干干就自然明白了。 抡锄开荒里面也是有学问的。农民教我:【后手紧,前手松】。后手紧紧攥住锄把末端,以决定落锄的远近与角度,前手在锄把上来回滑动,以决定落锄的左右与力度。大草丛我们一般两锄头就把它掘起了,再锄头一转用锄头后脑狠狠的兜底给它一捶,打落其泥块。再轻轻一勾,让它飞到身后去。 但碰到比较粗的树木,我就麻烦了。看别人很快就挖掉,我挖半天也挖不起来。正着急,樟荣过来了。樟荣年纪比我小,干活很能干的,也肯动脑筋。他来教我:“把坑挖大点,把细细的树根都斩断,再把树扳倒,整棵树不就扳起来了吗?”一试,果然,掘靠近中央的粗根不如掘断比较远的细根,而最后那一扳正符合杠杆原理。这才明白为什么开荒不先砍树的道理。这样,我的进度就跟上了大家。有的树太粗,就需要挖得比较深,以斩断其主根。 开荒挖出来的柴草,几天后晒干了,就弄到生产队畜牧场去烧猪食。我们队里有个养猪场也叫畜牧场的。那里主要养母猪。母猪吃精饲料多,个人养不合算。队里集体养,不愁精饲料,还可以为社员提供猪崽或卖给其他队增加副业收入。集体也养几头肉猪,过年分猪肉,也有卖给公社供销社的。 掘树这一手技术活我后来在杭州长征中学当教师的时候,在学生面前露了一手。那次我带我班学生到临平的瓶窑校办农场学农,任务是把一小山坡改成篮球场。能做多少是多少,不是硬任务。那小山坡丛林密布,改成平坦的场地难度很大。前一个班级学农只在山坡边缘处挖了一点点土。我就叫大个男生分成若干战斗小组管挖树,小个男生管挖土搬石头,女生一律管运土填低处。挖树组就用我学来的办法,连掘带扳。十几天时间,树也挖完了,地也基本填平了,一个篮球场初具雏形。学生们劳动得很开心,分工合作,象玩一样,又感到为母校做了贡献,很自豪。 十八,打拼伙。 我们麻境知青有两个好传统。一个是劳动好。应该说我们绝大多数知青劳动都十分踏实,积极,能吃苦耐劳,都得到农民的首肯。第二个就是打拼伙。好像合村岭远各大队知青,跟我们这样有“打拼伙”规矩的,好像不多。我来写一下。没写到的地方请大家补充。 记得我们刚下乡的时候,分散住在各生产队农民家里,对农村的劳动生活都很不习惯,人生地疏的,所以像在学校里一样,经常聚到大琅坞口的大队大礼堂(即复式班小学)里开开会,谈谈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其实就是联系实际,交流劳动和生活经验,互相帮助互相学习。这样对稳定情绪,尽快适应农村生活,很有好处。记得立凡当时介绍烧红烧肉要放糖,还引起争论。不过我因此得益非浅,以致后来我儿子也吃到很多薛记红烧鸡翅。 可是有一天我大伯(他是大队支委)跟我说:大队里有人说你们知青开“黑会”。哈。现在想想也是,当时农村里不经过大队批准,好像是不可以自己开会的。不过那时候大家对劳动生活都有一些适应了,也都住进了各生产队造的知青房,我就想了个点子,改为农民习惯的“打拼伙”即聚餐。大家商量了一下,就定了个规矩:每年冬天农闲时分,十二月二十六日毛主席生日聚一次,一月十三日下乡纪念日聚一次,随便商议几号动身结伙回家带什么土产要不要带女生等重大问题;平时有事则临时通知。好像是通过当小学代课老师的建秀同学通知的,各种食材由大家奉献。这样一来,农民看见了就很理解很羡慕,说:啊呀你们又要打拼伙啦!这也显示了我们知青的团结。 有人说,打拼伙就是杭州人说的“拷瓦片儿”。我想想,有点儿像,但又完全不像。“拷瓦片儿”是搞平均主义,不管各人条件如何,每人一份均摊的。但我们当年的打拼伙却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不强求一律。比如谁有鸡就出鸡,谁有肉就出肉,谁有笋干就出笋干。什么都不出也没关系,没有人问;缺什么东西就大家动脑筋弄,谁能搞来谁自告奋勇。有拿手菜的就主动卷袖子上锅台,会烧火的就主动管灶火。买酒的,摘菜的,借碗筷凳子布置的,大家齐动手。所以有点儿像搞共产主义,像兄弟姊妹一家人。 打拼伙最有意思的是筹备阶段。大家老早就在磋商谁该带什么东西来共享。记得立凡同学有一次被大家“敲诈”,要他把那只大母鸡捉来共享。立凡抗拒说:“那只大母鸡每天生一只蛋,还是捉那只小一点的黑母鸡来吧?”但拗不过大家说小母鸡不够吃的,一定要大鸡,只好答应了。这事现在想起来都挺对不住立凡那只蛋鸡的。而阿兴阿升兄弟是当年最豪爽最大气的人。每年他俩都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年猪杀倒给同学们吃。家贤嘛是最热心最操心的人,忙前忙后安排布置。立凡海康是厨艺最高的人,所以炖煎炒煮,通常都由他俩包了。女生们打扫卫生,借桌椅板凳碗盘,安排宴会场所等等,也很忙碌。 说起打拼伙,我们麻境知青最经典的故事就是《三个人杀了一只“甲状腺”鸡》了。那年燕凤小凤的爸爸来看女儿,大家搞的格外丰盛。当时我在杀鸡,立凡在锅台上忙碌。我刚褪完鸡毛,就听到小老余(大队支部书记)叫我。于是喊家贤来接着杀,我就跟小老余走了。等我回来,热腾腾菜肴满桌,大家已经纷纷落座了。詹师傅年纪大,坐上横头。阿兴最有礼貌,号召大家先敬詹师傅一杯酒或茶。 说起詹师傅,那可是一位技艺高超、非常幽默、令人尊敬、令人怀念的老工人。他是杭州华丰造纸厂的八级木模工,工资好像比厂长还高。他来到山村看望插队的两个女儿,随便也跟农民、知青交朋友。女儿放衣物需要五斗橱,他就村里弄了些上好的红刮刮的老杉木板来做,边做边说不用档料不用钉。当地农民木匠看了都摇头,说没有档料不用洋钉肯定不牢的。詹师傅做的榫头又细又密,等五斗橱敲拢后非常密实牢固,把大家都折服了! 话说詹师傅受了大家的敬酒,而后说:“你们知道不知道神仙的‘仙’字有什么来历?”同学们都表示不知道,上课老师没怎么讲过。詹师傅说:“‘仙’字嘛,就是住在山旁边的人。住在山边就是仙啊。你们下乡到山区,空气新鲜泉水清,你们就是活神仙。我退休了也想来住滴。”说得大家笑嘻嘻的,纷纷表示赞同。 满桌的蔬菜都是大家自留地现摘的,无污染且新鲜;竹笋蕨菜等都是山野采来的,也无污染;蛋、鸡、猪肉也都是大家自己养的土货,特别香;只有鱼和老酒是公社里买的。大家正吃得开心,詹师傅忽然用筷子指着那只笋尖炖全鸡,说道:“我以前听说山里人缺碘会生甲状腺粗脖子,怎么山里的鸡也生啊?”我一看,果然那鸡的脖子粗粗的,有些儿怪。大家正纳闷呢,阿兴突然问:“你们是不是鸡囤臌没有拿掉啊?”几位女生一听,顿时想冒,纷纷离席避开。男生则扑上前去,撕开鸡脖子一看,果然那嗉囔完好无损的在那里,于是轻手轻脚拿掉。女生是不敢吃这只鸡了,这就便宜了男生,狼吞虎咽一会儿就消灭了它。…… 三个男生杀一只鸡还杀不干净,这就是我们当年的水平。今天想想,还是蛮可爱的。后来常常吃宴席,有时鲍鱼燕窝鱼翅的都上,也常去各地吃“农家乐”,但是再也吃不出当年打拼伙的那种好滋味了。 后来我问过家贤,这鸡我放血褪毛开膛后交给他,他怎么杀的?他说他掏出内脏后另外有事就交给立凡继续杀,估计立凡没掏掉嗉囔就洗洗放进锅里了。这样看来,我和家贤在程序上都没有错,是立凡的全责。 很有意思的是每次十二月二十六日大家吃好了,推门一看,外面早已是鹅毛大雪纷纷飞了。是不是山里面下雪都是这个日子,现在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