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口音,老太是河南人,更像是豫南一带人氏,她把“吃”念作“呲”(cī)音。 “两天没吃呲(饭)了,卖了这个……”她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对路过的人轻声絮叨。她声音太小,在春寒料峭中,弱音儿只在街头行人纷乱脚步里飘零、湮没。她不时要搂楼头顶上那条中原乡下女人喜欢的方头巾,继续着她的小声叙述:“这是结婚时妈妈给的……”她说那妈妈俩字时的发音,引起我的注意。中原乡下人是不会这样称呼自己的母亲的,而是称作“娘”或者其它。她念“妈妈”俩字时是用一种古怪的发音,我竟没有听懂她是在说“妈妈”。 “你是说你妈妈给你的陪嫁?”我指着她脚下那一方红布上搁置着的一对手镯。 “是,妈,妈。”她大概清楚城里人是这样叫的,在她嘴里的发音却很吃力。 银手镯,那一对儿金属环形就摆在街边的一方红布上,红布边儿上压着半截红砖。手镯上镂刻的花纹已经发秃,缺些菱角,隐约可见的是手镯一圈上花蔓的图形、如意样儿的锁扣儿和中间一个大大的“喜”字儿,双喜。手镯看起来小小的,可以伸入的大抵只能是孩子的手。 “卖多少钱呢?”我问。她显示出十分的热情,叫我难免心底惊讶,我这个样儿的男人真买的可能会很大吗?她却要欠起身来给我做进一步的说明。我说:“我大概不会买的……”后悔不该如此犹豫,还加上了一个“大概”。与其让她失望,倒不如干脆了说不买,免了她劳神。 “你当然可以买,给媳妇儿。”她看来不作计较,依然不放过我的光顾。 我不懂银货,亦不晓价值。我只作文人的歪想:是她娘传给她的,她娘又是娘的娘传来,该是祖传……她那显粗的手腕大概已经伸不进去手镯了,可是在几十年前的某个时刻,她是戴着这幅手镯,款款而步,走着的是一个女子的亭亭玉立步脚,扎着大朵红花的大黑骡子上有一个豫南汉子对他说可以叫她过得很好…… “八十元就给你了。”她对我说,又稍做停顿,补上一句:“商量一下吧……便宜些也行……” 我不该拍摄卖手镯的老太。我曾主张对乞丐的拍摄是不道德的。但我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在Blog上。前不久有上海市出台对于游商摊贩的政策,大大地放宽了“城市管制”策略;又有浙江某地对街头修鞋摊贩要求统一服装,规范形象;又传北京地面上也有人开始呼吁,却也有人道是北京为首善之区,不可简单造次…… 十多年前迁徙来京,见街头自行车基本可以随处搁置,亦有可以逆行自行车的约定俗成。也想到过北京是首善之区,却有如此宽松?遂常年体会,其交规中不得逆行的规矩早早被百姓打破,这其间包括警察叔叔,也只是闭一只眼就让过去。为什么?其实北京的百姓最为实际,在大规模上机动车的形势下,福祉百姓半世纪的代步自行车仍然神圣不得侵犯。面对为机动车而不断拓宽的马路和护栏,叫百姓又如何翻越那森林一般的交通护障呢?一些看似严明的规定在实践中往往碰壁多就是因了不能亲民,这个值得深思。 卖手镯的河南老太在崇文门饭店外的马路边上已经坐了两天,她那结婚时妈妈送她的一幅银手镯还在那一方红帕子上静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