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乐至境内这个不大的古镇离陈毅故居仅2公里,“薛苞”这名字还是令许多老四川很陌生。我们抵达该镇时,找不到一点介绍文字。镇中心地带,曾有字库塔,但被一棵“莽”得吓人的黄葛树挤倒,字库尸骸全无。镇上一切,全靠口耳相传。
老街的味
明万历年间就设置了薛苞镇(现名劳动镇)。清雍正年间又在此建了华严寺。然而,世道变迁,好像和薛苞古镇关系不大,这里宛若保存在时光隧道里的一个死角,基本还是“原版”的。
牛犄弯弯的老街,拉出一道扯眼的弧线。街面不是石板而是泥地,却踩得像旧时人家户屋里的“死泥”。街沿到处是避雨遮阴的大屋檐,靠廊柱支撑。一排排廊柱看过去,每根都可用一字概括:悬!柱子下的础石,好多都剥蚀成长着苔藓黑斑的“钟乳石”,只剩尖尖的石巅儿顶着柱子,有的础石则是两三截石料凑的,积木一般。有的廊柱,干脆就是两三米长的条石。讲究的人家,檐下斗拱做成长长的“扁担挑”,遥遥伸出托住下垂的吊瓜。窗户颇多“牛肋巴”。缺乏铺面意识,很多人家只是随便开了一道临街木门,其“设置语”恍若:高汉子,低头进。街沿上到处是丢弃的石块、磨盘。
老街中部,突见飞檐,好像过街牌楼一个孤高的“老顶”,原来,这里曾是和北端戏楼连通的空中走马转角楼。大有“地不够,空中凑”的气派。微型小镇,有此辉煌格局,令人意外!小镇的人都称这空中回廊为“酒楼”、乐楼,是供演员化妆、住宿的。行人照旧穿行于下面街道。回廊的南端,连接关帝庙。关帝庙里曾有一人高的铁钟和无朋大鼓,初一、十五,听钟声绕梁,闻大鼓蓬蓬。
回廊的栈楼已经垮塌,木板不翼而飞,现存的乐楼,高檐孤悬,成了空中牌坊,上有大翘角、小翘角。大翘之下,有木龙探头,蕴“藏龙”之意。檐下的斜撑,做成粗蛮的“硬弓”,弓上雕有云纹、火球。小镇上不过几百号人,这点儿人丁,却还嫌场合不够,又在东头场尾,配建了城隍庙和另一乐楼。85岁的周润民老人说:“两个戏楼,不多。一个地方,九宫十八庙有的是,每个庙子里都有乐楼。”于时,鼎盛时期,两家戏班同时在这条街上各唱各。一唱就是半月,坝坝敞演,家家凑钱,量力出资。唱什么,由镇上当事的点戏。
老街的事
镇上老人,都称陈毅为“陈将军”。八旬老人邓远奎指指天上已不存在的转角楼:“陈将军和我们老者(父亲)邓小阳在这酒楼上读过小学。以前陈毅藏猫,就从楼上顺着一尊石菩萨梭下来。”学校,是从华严寺移来酒楼的,曾有一面石鼓,说法是谁都敲不响,唯独陈毅能敲响———玄机在手上:用的是空竹敲击。
一群人带着记者走到镇尾,指看两间灰黄铺板的门面:“这里是三老太爷当年开茶铺的地方。”这是指陈毅的父亲。周老者说:“年高德昭的人,我们称‘老太爷’。三老太爷从外边做事回来,在这儿买了几家铺面,开了七八年茶铺。花茶五分钱一碗。请了一个掺茶师,一个做饭的火手。他常年穿长衫子,说话细声细气,爱好打竹琴、拉胡琴、讴川剧。我上街来,经常在他店铺喝茶,听多了,也捡到几句川剧。”
陈家老铺紧靠城隍庙和镇尾戏台,倒是茶肆好口岸。铺子太普通,不似旺家。仍然是老门板,仍然是条凳方桌,仍然是牌声哗啦。屋顶最具旧时风采:屋脊上没有彩色兽饰,而是以瓦造型:瓦花、瓦垛、瓦翘,均是瓦匠兼项造型,和瓦屋面十分协调。二楼似为阁楼,由竖条木板成壁,上设小木格花窗。不兴玻璃的时代,密格子花窗白纸一糊,即可挡风,夏天撕掉,便可透气,成为民宅首选。进去,哪有阁楼?坡屋面一眼看尽,亮瓦几条,漏下天光。看一看门牌,是“复兴街99号”。何以又称“复兴”?
百年来,老镇模样变化不大,却三易其名。周润民老者讲:“从前有个人叫薛苞,是个孝子,母亲得了病,他割自己肉奉母,母亲好了,事情传到上面,封为孝子,薛苞镇因此得名。满清垮台,民国反正,更名为复兴。上世纪五十年代陈毅回乡修桥,人们命名为将军大桥,陈毅坚拒,取为劳动桥,古镇遂改名‘劳动’。”查资料,果然有“以东汉建武年间受皇帝旌表的一方孝子薛苞命名”之说。
老周说:“这一方,文人秀士多得很,秀才、举人几十个,县志上有记载。”
老街的人
在场的一位七旬老太,当年是花轿抬到这镇上来的。“那时候嫁女办陪奁,弄不好整得女家卖地。陪奁好才嫁得脱,办孬了要话说。衣柜、床铺、尿桶都要办齐。我是办的双铺双帐,两个柜子,桌子板凳,都有,一路吹吹打打,还要哭嫁,我哭了两早晨,以前更久,我姐姐就哭了四早晨———都是边哭边唱的‘哭歌’。嫁来时,街上已经闹热得很。年初十晚上出龙,一直要耍到过大年,才烧。舞起龙走通街,家家户户都要放烟花、接龙,做生意的还要给点红包,过了十五烧龙,但要看日子,烧得,龙才烧。”
邓远奎老者对当年本镇的热闹津津乐道:“晚上七八点,还有人在街上吃酒。逢场天,老远听得到这街上的嘈杂声。年初一到元宵,户户挂灯笼,各家自己做,五花八门,跑马灯,四方灯,圆鼓灯,里面点油窝子灯。过去打的是竹块块麻将,全花样,红中发白都有。”
“老街上住着舒不舒服?”
“安逸哟!穿斗架子老屋,住惯了。去其他地方,耍不了好久就想回来。儿女都出去了,只剩我一个,我还是愿意在这里。夏天这街上凉快,晚上还要盖被子。外面有房子的人,也有搬回来住的。”一个孤老说。
“这里的井水好吃得很,煮饭香呦!”这是指镇中心黄葛树边一口井,全镇饮用,百年不竭。水满时,蹲下可捧水,担水只须一个瓜瓢,就可舀水。曾有商家想要买井生产矿泉水,乡人不干。
古镇上,令人眼睛一亮的建筑已不多,旧韵却到处都是。老版的古镇,乍看破破烂烂,却是风物长宜,触摸旧时根须,追怀少小失忆,蓦然一怔,梦回连连。一艘“搁浅老船”,说不定尘封着儿时什物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