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举报受贿局长遭下跪游街报复

来源：《法制周报》——e法网

本报记者 文峰 实习生 黄宇

特约记者 文亮 文/图

“这是我一生的耻辱，每回忆一次我就会心痛一次。”说这话时，54岁的湖南省岳阳市平江县人邓镪保眼里噙满泪水。

炎炎烈日下，一名中年男子双膝跪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在三四百名群众“围观”下，被五六名彪型大汉拳打脚踢……这一幕就是邓镪保提到的“屈辱经历”。

“那天他回来时，满身是伤，后来还晕倒在客厅里。”妻子何庚香心有余悸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邓镪保说，2007年6月20日上午，曾被他指证受贿的原平江县房产局局长唐法安等人，在闹市区将自己暴打一顿，并让他当着数百名围观群众下跪，还逼迫他签下1.2万元的“欠条”和承认自己在法庭上作伪证的“证明”。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起尘封已久的受贿案。

不堪回首的屈辱经历

7月3日晚，平江县大坪乡。

“你看我背上现在还贴着膏药，睡觉都痛得翻不了身。”皮肤黝黑的邓镪保掀起上衣，向记者“展示”自己贴满膏药的腰部以及背部一条条青红的淤痕。

自从被打后，邓镪保每天都得依靠妻子何庚香照顾起居饮食。同时，自觉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他，将远在广东打工的儿子叫回了家中。

2007年6月20日上午7时许，邓镪保和生意合伙人胡功根、胡春桥早早出了家门，去县城为新买的面包车办理道路运输证。但随后发生的状况是邓镪保万万没有料到的。

邓镪保回忆，上午9时许，他与胡春桥来到平江县运管办证大厅等候办证，突然冲进来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凶神恶煞地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吼道：“你欠我爸爸的钱还没还啊？”

邓镪保受惊之余定睛一看：“这不是唐局长的儿子唐江吗？”唐局长就是原平江县房产局局长唐法安，可自己从未与他有过经济上的往来啊。邓镪保纳闷地说：“我没有欠你家钱啊。”

“你欠了我爸的钱！要不是你作证，我爸爸怎么会被判刑！”邓镪保回忆说，当时唐江一边用力把他往厅外拽，一边打电话叫人。数分钟后，办证大厅外来了十几个小青年，仗着人多势众，唐江猛地一腿踹向邓镪保的腰部。(本报博客地址:blog.sina.com.cn/fazhizhoubao)

“你怎么随便打人，这是违法的！”邓镪保忍着疼痛说。“打的就是你！”唐江身旁的小青年们跟着起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你不要打人，有话好好说。”胡春桥急忙上前劝阻。他告诉记者，当时对方竟扬言要连他一起打。情急之下，邓忙叫胡“先去办事”，胡逃出了他们的包围，跑到街对面打电话通知去交警大队办年审的胡功根和邓妻何庚香，随后拨打了110报警。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唐江的父亲唐法安也来到了现场。数年前，平江县检察院指控唐法安贪污受贿，被当地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而邓镪保曾出庭指证唐法安受贿，他的口供对定案起了决定性作用。

邓镪保回忆，唐江见父亲来了，更趾高气扬。而唐法安也加入进来，对邓拳脚交加，当时一些好心的市民上前劝阻，唐法安则大声地对围观群众说，邓是他们抓到的一个“贼”。接着，唐法安边打他边揪着他“游街”。

胡功根和胡春桥说，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对方的暴行已经持续了十几分钟，这时邓已被唐法安拖到了300米开外的另外一条街上，因为围观群众很多，他们二人根本没法靠近。

邓镪保说，唐家父子逼迫他写一张1.2万元的欠条。面对对方的暴力胁迫，他无可奈何地顺从了。

“唐家父子说我写了承认自己作伪证的证明后，就把欠条还给我。”邓镪保说，唐只是以欠条来要挟他写“平反证明”。

昔日局长两逼“证人”下跪

邓镪保回忆说，之后，一伙人将他带到中国银行平江支行的营业大厅门外。“你给我跪下！”当时唐法安要求他跪下认错，在一行人胁迫下，他顶着烈日跪在地上，忍受着对方言语侮辱和拳打脚踢。

“我当时被打得昏昏沉沉的，那么多人看着我下跪好丢脸啊！”邓镪保说，后来他又被拖到银行的营业大厅内，再次被逼下跪。“这时候他们没有打我了。”邓说，在营业厅的工作人员劝说下，对方逼迫他下跪不到两分钟。

“当时我们都听到他们喊着要那个男的下跪。”中国银行平江支行的值班人员李小姐回忆说。7月4日下午5时许，记者随邓镪保来到事发现场——中国银行平江支行营业部。目击证人银行职员杨小姐告诉记者，当时唐法安父子紧紧地抓着一名中年男子的衣服，把他拖到银行大厅内。由于县城比较小，目击者一下子就认出了唐法安和唐江。当时唐家父子逼中年男子跪下，男子无奈地跪下，大约跪了一分多钟，当时好多人围观，大家还以为是抓了一名小偷。(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4802117)

随后，营业大厅李经理看到事态严重，马上制止了他们的闹剧。最后，该中年男子被这一群人拖出了门外。“当时还吓走了我们很多客户。”李经理气愤地对记者说。由于事发前一天银行突然停电，银行当时未开启监控录像，没能将事情经过拍摄下来。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目击者说，那群人刚离开营业厅不久，110民警就赶到了现场，但对方“没有把民警放在眼里”，面对民警的劝阻，唐甚至叫嚣 “就算是县委书记来了我照样打”。因当时有人在作调解，混乱局面已被控制，因此警方并没有把相关人员带走调查。

邓镪保为什么会突然惨遭殴打下跪？他向记者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邓镪保介绍，他1996年任平江县虹桥镇农机站站长。当时他的姨夫晏世芳及好友陈平飞因没有工作，便托他帮忙。于是，他想到了自己当时的顶头上司——平江县农机局局长唐法安。经他“引路”，晏世芳和陈平飞数次来到唐法安的家中，对其进行“拜访”，前后共行贿4万余元。不久，唐法安便为两人安排了职务，晏世芳被安排到该县南桥乡担任农机站站长，而陈平飞被安排到该县咏生乡担任农机站站长。两人于1997年开始任职。

可两年后，唐法安被调任到县房产局任局长。由于“人走茶凉”，晏世芳和陈平飞两人还没来得及“坐热位子”， 又下岗了。“其实这两个人确实没什么能力。”邓镪保说，下岗后的晏世芳和陈平飞在1999年到2001年期间，多次找唐法安交涉，想要回两人的行贿款，结果非但没要回，还遭到了唐法安的斥骂。于是，晏、陈两人一纸诉状将唐法安受贿一事告到了平江县纪委。2001年12月21日，平江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邓镪保作为证人，指证唐法安的受贿行为。法院经过调查，认定唐“ 贪污受贿共2.86万元，其中贪污2600元，受贿2.6万元”，唐因此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

一审宣判后，不服判决的唐法安向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诉。2006年10月8日，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向平江县法院下达了再审决定书。随后，经平江县法院审判委员会集体讨论研究，维持原判。

“当时我也不想出庭作证，但没有办法。”邓镪保说，“唐法安肯定很恨我。”

被迫写下的“伪证证明”

邓妻何庚香告诉记者，2007年6月20日那天她接到丈夫被打的电话后，心急如焚，立刻叫车赶往县城，找到现任的农机局副局长许棋林一起去解救丈夫。等他们到达现场时，已过了近两小时了。在许棋林的调解下，唐法安等人答应去许家“协商”。(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4802117)

邓镪保告诉记者，在许棋林家中，唐法安提出要邓写一份“证明”，“说当年作的是伪证”。

邓镪保回忆，当时，唐法安的二儿子唐虹拿起一个瓷碗威胁他：“不写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唐家父子还扣押了他的手机。

迫于恐吓，邓镪保只好写了一份“证明”：“陈平飞、晏世芳一案与唐法安无关，我在法庭上作的是伪证，所有钱我拿了，没有给唐法安。”这时，唐法安才把手机归还给他。“我要是不写的话，肯定会被打死的。”邓镪保表示自己当时 “身不由己”，只能按对方的“指示”做。

邓镪保说，事后，他立即到平江县检察院报案。随后在平江县法医检验所做了法医鉴定。记者看到，《法医临床检验鉴定》写着：左眼外眦部皮肤组织青紫肿胀、头顶部头皮组织压痛、左侧腰部皮肤组织红肿压痛。分析意见为：一、软组织损伤；二、符合钝器伤。当日深夜12时许，邓镪保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家中，昏厥了过去。

6月21日清晨，邓镪保在妻子的陪同下，来到浏阳市骨科医院检查身体。与此同时，唐法安来到邓镪保居住的大坪乡及附近的虹桥镇，拿着邓写的“欠条”以及“伪证证明”大肆宣扬，说邓“没有道德，当年作过伪证”。

6月22日早上，邓妻刚回到家，许多街坊邻居就来告诉她这一情况，这让受伤的邓镪保又急又气。“别人都以为我作伪证，使我的名誉受到损害。”邓镪保说，自己决定与唐家对簿公堂，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

警方介入调查“下跪”事件

事后，记者在平江县检察院，看到了当初唐法安的刑事判决书。判决书上写着：在侦查期间，唐承认自己收受行贿者近4万元现金，但事后唐在法庭上辩称，自己是被“办案人员引诱，才胡乱编造了受贿金额。”另外，记者获知，邓镪保确实曾指证唐受贿。

邓镪保透露，唐法安为了挽回自己的“声誉”，一心想为自己“平反”。在2001年至2003年期间，唐法安曾多次委托朋友来劝说他“翻供”，均被他拒绝。

7月4日，记者电话采访了唐法安之子唐江。唐江表示，自己未曾打人，也未逼迫邓镪保下跪。当记者提出欲采访唐法安时，他声称父亲目前在外养病，而他自己在外地办事，无法接受记者提出的见面采访要求。(本报博客地址:blog.sina.com.cn/fazhizhoubao)

7月5日上午，平江县公安局天岳派出所的朱警官告诉记者，他们已就唐法安等打人一事立案，并传唤了唐江，此事件正在调查之中。

目前，平江县各级部门相当重视此次事件，相关领导已对此作出“严查”的批示。

◎专家说法

“证人保护”制度亟需完善

北京大学法学博士、中国知名律师江晓阳认为，如果情况属实，殴打邓镪保的行为严重侵犯了邓镪保的人身权利，是一起打击报复证人恶性案件。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零八条，对证人进行打击报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此外，《刑事诉讼法》第四十九条规定，“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和公安机关应当保障证人及其近亲属的安全。”根据这一条，公检法机关有义务保护证人。

西北政法大学刑事法学院的冯卫国教授认为，在双方并不存在债权债务的前提下，唐法安等人威胁邓的人身安全、逼迫他写下的所谓“欠条”不具备法律效力。且这种以暴力、胁迫或其他令被害人不能抗拒的方式写下 “欠条”的行为，还涉嫌抢劫罪。对于唐法安等人强迫邓镪保写当年“伪证证明”的行为，冯卫国认为，法律上虽然没有明确的界定，但这种行为有可能干扰正常的司法活动。并且，“作伪证”在我国属于犯罪行为，强迫他人写这种证明涉嫌诬告陷害罪。最后，冯卫国认为，有关部门应完善相关法规制度，保护证人的权利不被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