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前夜：四大民营领域的案例

失约的圣诞老人

外贸“圣诞节”订单大幅下降

耶稣圣诞图、圣诞袜、花环、烛台、彩球、金属箔星、LED灯串……这些璀璨的挂件安静地躺在灰暗的厂房里，等待着去装饰一棵圣诞树。它们不知道会等多久，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潘经理同样不知道。10月8日这天，他望着这些堆积如山的挂件，感受着大洋对岸吹来的萧瑟之风。

“订单比往年少了一大截，工人已经裁减了20%左右，剩下的人也都闲着，”他告诉记者。潘是圣诞主题工艺品生产商澄海华都工艺有限公司的总经理。

在潘对这个行业的记忆中，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情景。往年的10月，圣诞老人都会准时地把欧美家庭全年1/3的消费支出抛撒到地球的这一边，给中国的玩具厂商们制造一年一度的狂欢。

“往年离万圣节、圣诞节还有几个月时，厂里早忙翻天了，机器和人都连轴转。”潘经理也总能在这个季节里等来他喜欢的那群欧美购物狂，“这些客商到处扫货，跟扫地似地扫得一干二净，能出厂多少就装船多少”。

然而今年，大洋彼岸的圣诞老人爽约了。

肇始于华尔街的金融危机横扫全球，对大萧条和失业的担忧使美国人的消费意愿降到冰点，今年的圣诞节可能将在消费低迷和倍感寒冷中度过。

“同行们大家聚会的时候，都说今年的订单少了1/3到1/2，而且来得晚，去得快。我们公司往年的圣诞用品订单额大概在800万元左右，今年预计也就剩下400万了。”潘经理说。

“金融危机的影响正通过国际贸易蔓延到实体经济，中国的制造业首当其冲。”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说。

而海关总署13日发布的数据显示，9月份中国商品出口值同比增长21.5%，但受金融危机影响，服装、纺织制品等消费类产品出口增幅有大幅下降。

中金公司的最新报告说，最近出口仍较稳健缘于前期订单还在消化中，而最新的9月PMI(经理人采购指数)中的出口订单指数已跌至衰退区间，出口增长将在未来几个季度内面临较大的下滑压力。

金融危机的“圣诞树指数”

“欧美的订单急剧下降，下降的势头和比例都非常明显。”7日，浙江义乌市玩具行业协会秘书长童元智证实了潘经理的体会，“总体上看，圣诞树的下单数减少了30%多。”

梅新育认为，金融危机造成市场信贷紧缩，美国家庭的资产性收入和薪资收入受到重创，消费能力和消费欲望大幅下降，这导致了订单锐减。”

美国商务部发布的数据显示，美国8月份耐用消费品订单修正值为月率下降4.8%，扣除运输的耐用消费品订单修正值月率下降3.3%。

以美国市场出口为主的台山市辉煌灯饰礼品厂，主要生产圣诞树的发光配件。工厂的刘老板说，今年的订单比往年下降了三到四成，买家压价也更加厉害。“去年圣诞用品出口行业的平均利润率可以达到25%，现在估计只剩下10%—15%。”

并且，即使降价甩卖圣诞树，也换不来订单。“自打7月份以后就没接到过圣诞树的订单，”常州圣德电子有限公司的负责人10月8日对记者说，“做了5年多的圣诞用品，没碰到过今年这样的情况，圣诞消费在欧美市场原本是最稳定的家庭支出。”

除了订单锐减，更让童元智他们焦急的是“悔单”。

通常，圣诞树的采购商们要把大批订单分散在遍布欧美市场的小型分销商那里，一旦分销商进货意愿减弱，这些中间采购商为了止损，便会反悔，取消已下的订单——宁愿损失定金，也总比圣诞树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强。童元智估计，今年悔单数量已经占到了订单总量的5%-8%。

接二连三的悔单让正在赶单的中国圣诞树制造商们措手不及。意大利德亚公司杭州办事处负责人戴凌峰正倍感压力——往年这时，他已经开始计划悠长的假期了，而现在他格外忙碌，“圣诞产品市场萎缩了，我们要想着法子扩大销售市场，消化掉积压的产品”。

纷纷更换俄文包装

圣诞树订单量的变化，不仅构成观察金融危机升级的时间坐标，也是折射着这场危机在全球横向蔓延的镜像。

义乌圣诞树以及圣诞玩具市场接单的日期，高峰一般在3月份到7月份之间，当然早单可能在年前就会下定，晚单可能拖到10月份。

今年以来，这条订单曲线的呈现一个“V”字形。尽管2007年下半年次级债危机已经露头，但直到今年早些时候，圣诞树的下单量仍和往年同期基本持平。

这从部分早接单的厂家那里得到印证。圣树圣诞饰品(深圳)有限公司的负责人说：“没有看出今年的订单量有明显的变化，我们的订单都是2007年底2008年初就确定了的。”

那时，即使一些不乐观的预期，也估计次级债危机的影响顶多只会持续到2008年年中。

直到今年6、7月份时，当订单高峰并没有如期到来时，厂商们才明白情况远比大多数人预想的要糟。

来自北美的订单量率先大幅下降。根据深圳海关的数据，今年1至7月，深圳市圣诞用品对美国出口4700万美元，大幅下降36％。

美国大型零售商Staples预估，经济疲软将贯穿整个2008年。美国最大家居连锁商家得宝也预计其2008年度销售额将下跌4%-5%，每股营业利润预期下跌19%-24%；电子产品零售商百思买也调低了盈利预期。

随着危机蔓延到大西洋对岸，不久后，欧洲的订单也开始下降，并且速度要更快。

订单总量在7月份触底后，在8、9月份有过一次小的反弹。这主要得益于来自日本、韩国和俄罗斯的订单，“因为离中国近，所需海运周期短，所以他们的订单来得比较晚。”童元智估计，俄罗斯市场已经占到了义乌圣诞产品出口30%的份额。

于是，近期许多义乌的圣诞树工厂正忙着根据俄罗斯的风俗调整产品风格，并用新的俄文包装换下原来的英文包装。按照童的乐观预期，“中东、俄罗斯、巴西等国家这些暂时距风暴眼远一些的市场，订单比往年有大幅增长，冲抵了一部分欧美市场的下降量。”

但金融海啸肆虐的范围在迅速扩大，谁也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否将成为下一块倒下的骨牌。10月7日，俄罗斯股市因暴跌而再次停盘。10月10日， “大和生命保险”成了日本第一家在风暴破产的金融机构。同日，传来韩国可能成为“亚洲的冰岛”的惊呼。

“欲罢不能的沉沦被迫终止”

“经济再怎么差，节还是要过的，圣诞消费总会有一点刚性。”圣诞玩具厂商们仍然不放弃希望。他们纷纷赶往上海，参加9日在那里开幕的“2008国际玩具、模型及婴儿用品展览会”。大家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大型推销平台上，包括将于本周开幕的秋季广交会。

但梅新育对后市不乐观。他认为，危机直接导致金融机构数以十万计的失业，间接引起的实体经济的部门的裁员也会逐步扩大。失业的预期将促使习惯了负债消费、提前消费的美国消费者进一步收紧钱袋。

美国供应管理学会(ISM)在最新报告中称，9月份美国就业指数为41.8，而8月份和7月份分别为49.7和51.9，显示就业市场正加速下滑。

一个清冷的圣诞节意味着中国庞大的圣诞产业将面临灾难。世界银行与摩根士丹利7月份联合发表一份专题报告中提到，中国产的人造圣诞树约占全球消费总量的2/3。美国人购买的圣诞树中每10棵里面7棵产自深圳的工厂。

如今，这些出口企业正栖栖遑遑地待在拥挤的海滩上，等待着排闼而来的海啸。此前，订单萎缩加上原材料涨价，已使全球最大的圣诞树制造商深圳宝吉公司在今年1月倒闭。

“悬在全球经济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是全球国际收支失衡，一边是美国贸易逆差不断扩大，一边是东亚等地区贸易顺差不断膨胀。”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助理何帆于新近发表的《中国莫再歧路徘徊》一文中写道，“在全球经济高速增长时期，(这种不合理格局的改变)是找不到出路的，美国无节制的消费者和中国拼命赚钱的出口企业都不愿意有所改变。美国金融危机的爆发，使这种欲罢不能的沉沦被迫终止。”

何帆认为，外部需求的减少将成为一种动力，促使中国加速产业结构的调整。

“开拓国内市场，针对性地设计新产品。”童元智说义乌的圣诞树企业们正在积极地寻求出路，“由以往接单生产逐渐向保有库存过渡。”

(本文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