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活跃在北平八大胡同中的红妓女凤仙、小桂合影。1923年版胡朴安编《中华全国风俗志》有云,当时北京“无一人不入胡同上盘子(妓院)……”,足见当时娼风之盛。 胡适的叫局与吃花酒 陈占彪 胡适给人们留下的总是一副谨肃而老成、理性而节制的印象。其实胡适内心有着一种放肆不惮、易于沉溺、毫不自制的一面。依胡适现存的文字材料来看,他一生中去过妓院的次数不能说十分频繁,但也实在不算少的。 叫局与吃花酒 依胡适现存的文字材料来看,他一生中去过妓院的次数不能说十分频繁,但也实在不算少的。大致梳理一下,情况如下: 1.“从喝酒又到叫局,从叫局到吃花酒”(时间:1909冬到1910年春,地点:上海) 1909年10月初,胡适所寄身的中国新公学解散。这是胡适自1904年到上海以来第一次感到生活无所依靠、精神无所寄托时候。“余自十月一日新中国公学沦亡以来,心绪灰冷,百无聊赖”(《胡适日记全编》,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不幸这时他的“家事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那么一点薄产,兄弟还要分家,母亲病倒,亲人亡故。只有十八九岁的胡适生活潦倒,“迩来所赖,仅有三事,一曰索,索债也;二曰借,借债也;三曰质,质衣物也。”(《日记》)他感到“前途茫茫,毫无把握”。“在那个忧愁烦闷的时候,又遇到一班浪漫的朋友,我就跟着他们堕落了”(《胡适文集》,欧阳哲生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于是看戏,打牌,逛窑子成为胡适排遣自己的三大方式。这源自新公学一个叫何德梅(Ottomeir)的混血儿,此人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中国人,什么都会。他住东屋,胡适与林君墨、但怒刚等几位朋友同住西屋,这东西屋又是通的。另外,离胡适不远,还有个唐桂梁,此公系唐才常的公子,时值革命失败,他也情绪低落,自暴自弃。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好学好,跟衰学衰”,情绪一低落,朋友一教唆,胡适这个小年轻就学坏了。 于是,他便跟这帮狐朋狗友一起昏天黑地,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何德梅常邀这班人打麻将,我不久也学会了。我们打牌不赌钱,谁赢谁请吃雅叙园。我们这一班人都能喝酒,每人面前摆一大壶,自斟自饮。从打牌到喝酒,从喝酒又到叫局,从叫局到吃花酒,不到两个月,我都学会了”。据他自云:“我那几个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里胡混。有时候,整夜的打牌;有时候,连日的大醉。”(《文集》)在上海的这段时间胡适与妓女交往的具体情况大致如下: 旧历1909年12月14日,胡适授课结束,“过桂梁家,桂梁令书赠妓联,以不□(按:疑为“善”)书辞焉”(《日记》)。两天后,即12月16日,胡适与众友在雅叙园吃茶,并在他们的怂恿下开始了人生的第二次“叫局”。“余素不叫局,同席诸人乃怂恿仲实令以所叫伎曰赵春阁者转荐于余,此余叫局之第二次也”(《日记》)。再两天后,即12月18日,胡适又同桂梁逛伎家了。“是日君墨、仲实皆外出,桂梁来邀至伎家,食所谓私□(按:疑为“家”)菜者”(《日记》)。 旧历1910年2月2日,君墨邀胡适去一名唤花瑞英的伎家,说有要事商量,其实并没什么事,他只是看胡适曾称赞过此妓,以为胡适意有所属,于是以有事商量之由将胡适招来。“花瑞英者,去年余于金云仙家观之,时与金韵籁同处,皆未悬牌应客。君墨亟称此二人,谓为后起之秀,余亦谓然。乃今年,二人皆已应征召,君墨仅得金韵籁地址,而不知花瑞英所易姓名及所居何里,近始得之。君墨以余尝称此伎,遂以为意有所属,故今日遽尔见招”。“是夜酒阑,君墨已醉,强邀至金韵籁家打牌,至三时始归”(《日记》)。是年花瑞英年方二八,刚开始“挂牌营业”。胡适一干人便扣门而来。大约此妓确为上品,一年后,1911年,17岁的花瑞英嫁与40来岁的刚断弦的南浔富翁张石铭,谁知张石铭上半年刚娶名妓,下半年又娶新妇,外宠甚多,花瑞英愤而离家出走,不得已重操旧业。张石铭又何许人也,此公乃民国元老张静江之兄长,中央大学校长张乃燕之叔伯也。18年后,1928年5月12日,胡适看到《晶报》上一条《张石铭身后一公案》的消息后。唤起了他的回忆,从中我们可以得知,胡适曾为花瑞英集过一联。据胡适自云:“宣统二年(1910)春间,我和林君墨都叫过花瑞英的‘局’,那时她还是初出来的第一年。我曾为集一联云:‘倚槛观花瑞,攀林搴落英。’上许敬宗,下谢灵运。”(《日记》) 旧历1910年2月5日“夜,诸人聚饮于伎者白玉茹家,余亦在坐”,“归寓已十一时”(《日记》)。2月6日,这一干人又到花瑞英家“打茶围”,打牌打到一点钟,此后又同赴一伎陈彩玉家,把人家硬是叫醒,搞了一个通宵。“晚课即毕,桂梁来邀外出散步。先访祥云不遇,遂至和记,适君墨亦在,小坐。同出至花瑞英家打茶园[围],其家欲君墨在此打牌,余亦同局。局终出门已一点钟”。据邵雍在《中国近代妓女史》中介绍,在上海嫖妓是有一套比较复杂的程序的,一般先要“打茶围”,亦称“端盘子”,再到“叫局”,再到“吃花酒”,最后,才会“落水”(留宿),一般对“长三”而言,先要“打茶围”,所谓“打茶围”,“客人对于长三,非由出场点曲相识,亦必有人为之介绍,往其家作茶会,曰‘打茶围’,不须给钱。有水果、瓜子、鸦片等相饷”(王书奴《中国娼妓史》,见李敖《胡适评传》,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1)。“打茶围”可一人,亦可多人,但规定只能以一人为主,这一人可以动手动脚,其他人只限于言语。“君墨适小饮已微醉,强邀桂梁及余等至一伎者陈彩玉家,其家已闭房卧矣,乃敲门而入。伎人皆披衣而起,复欲桂梁打牌。桂梁以深夜惊人清梦,此举遂不可却。余又同局,是局乃至天明始终”(《日记》)。 旧历1910年2月10日夜,他们又到花瑞英家喝酒去了。“是夜伯经招饮于富贵春,席终,余与仲实同赴邓硕麟君约,饮于花瑞英家,十二时归”(《日记》)。2月12日,一个雨夜,就是胡适光着脚板,用皮鞋醉打执勤巡捕,此后被罚五元的那夜。胡适在《四十口述》中道:“那一晚我们在一家‘堂子’里吃酒,喝得不少了,出来又到一家去‘打茶围’。”(《文集》)而当年的日记中则这样记,“是夜唐国华招饮于迎春坊,大醉,独以车归。归途已不省人事矣”(《日记》)。这两个叙述不十分一致,也许当年日记所记更准确些吧。 看来这几个月,胡适几乎成为“问题青年”了,叫局吃酒,赌博学唱,一些坏的生活习惯都粘染上了,由于那时娼妓是有不同流品的,“书寓”、“长三”、“幺二”统称为“堂子”,大概属于正规的营业,有执照,纳捐的。而“咸肉庄”、“咸水妹”、“野鸡”之类的属非法经营,小本买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胡适之们逛窑子多为中等消费,书寓先生之类非他们这帮穷汉所能消费得起,而野花流莺又非他们文人雅士所乐意。于是,中等娼妓往往是他们的最佳选择。但堕落到什么程度呢?所幸这帮年轻人都没有什么钱,所以只能量力而穷开心。“赌博到吃馆子为止,逛窑子到吃‘镶边’的花酒或打一场合股份的牌为止。有时候,我们也同去看戏。林君墨和唐桂梁请了一位小喜禄来教我们唱戏”。他们也仅止于叫叫局,吃吃花酒,打打牌而已。据不完全统计,此段时间,他接触过的妓女计有赵春阁、花瑞英、金韵籁、白玉茹、陈彩玉等人。要说明的是,逛窑子也并非只意味着皮肉交易。喝茶、打牌、作诗、献唱、陪聊亦是娼妓的种种服务项目,而胡适们也止于“打茶围”、“叫局”、“吃花酒”,只是在“池塘”走来走去,鞋子有点湿,但最终没有“落水”。 对于这几个月的放荡生活,胡适日后屡有忏悔。1914年,远在美国的胡适在日记中写道,“吾在上海时,亦尝叫局吃酒,彼时亦不知耻也。今誓不复为,并誓提倡禁嫖之论,以自忏悔,以自赎罪,记此以记吾悔”(《胡适留学日记》,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1916年,他在戏赠朱经农的诗中写道:“那时我更不长进,往往喝酒不顾命;有时镇日醉不醒,明朝醒来害酒病。一日大醉几乎死,醒来忽然怪自己:父母生我该有用,似此真不成事体。”(《胡适留学日记》)他从此要洗面革心,重新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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