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的村庄 村长估算,该村将学龄子女丢在家里出去打工的家庭,有七成之多。在邓州市,留守儿童有8万名 语文12分,数学8分。 这是孙亮一个远房堂侄的成绩单,那是4年前,这个名叫孙晓的小家伙还在读小学。 现在,孙晓在邻近的内乡县读初中。这个春节,他宣布打死也不再上学。 “一看书就头疼”,他的理由,跟孙亮当年辍学的原因如出一辙。其实,小学刚入学的前两年,他每次考试在班里还属于拔尖的,被大家视作一棵读书的好苗子。 6年前,他的父母赴杭州萧山区打工,将他和姐姐丢给了奶奶。 父母在翻砂厂工作,每个月累得要死要活能落下2千多块钱。每次打电话,父亲孙大春总是教导两个孩子,“好好上学呀,以后别像我和你妈这样卖苦力。” 但孩子显然没像他期望的那样。孙晓的姐姐在初中时变得越来越沉默,成绩也直线下降。孙晓则开始与一群逃学打架的小孩子混在一起,又常在小学门口的代销点赊欠零食。 他的成绩越来越差,到最后,老师也懒得管他了,只是叮嘱他,“别带坏了同学”。 孙晓的姐姐两年前就辍学了,现在一所技校学电脑。春节没过完,孙大春便赶到南阳,又开始为儿子找技校了。 “我也知道大人常年不在家,肯定让孩子受亏。”孙大春吸了口烟,“不过,不出去咋办?这种地能挣个啥钱?” 村长估算,该村将学龄子女丢在家里出去打工的家庭,有七成之多。因为缺少青壮年劳力,村里的农活大部分都由中老年男子和妇女负责。七八十岁还下地干活,在这里不是新鲜事。 数据显示,在邓州市,像孙晓这样的留守儿童有8万名。 村长说,村干部们越来越担心,这些被父母丢在老家的孩子,成绩普遍很差,十年八年以后,当他们长大成人,除了出去继续卖苦力,还能干些什么? 而对于那些失业回来的打工者,村里也没有想出什么应对的方法,至少目前还没出现什么土地纠纷问题。 林林总总的开支 即使住上了新楼房,骑上了摩托车,村民们的生存处境仍面临很多压力 20年前,还没有普及拖拉机的时候,村子里谁要能养一头大公牛,赶着大牛车,把庄稼活儿做好,便是村民们羡慕的对象。 现在,这些人都老了,在寒冷的北风中,他们抄着手,旁观着年轻人的热闹。 家庭里的权威,也在向那些能挣钱的年轻人转移。 孙亮的父亲以前喜欢赌个钱,母亲劝阻多次都没用。但当孙亮在南方打工后,父亲开始听他的话了,天天躲着那些赌友,这让孙亮的母亲颇感欣喜。 在村人看来,在村里,要么你勤奋,要么你聪明,只有你能挣更多的钱,盖更好看的房子,才能获得别人的抬举。 不过,即使住上了新楼房,骑上了摩托车,用上了漂亮的山寨手机,村民们的处境,跟以往并无根本改变。 4年前,河南全省的农业税取消。紧随其后的,是农资产品涨价。一辆10匹马力的拖拉机,4年前的价格是4千元左右,现在接近7千元。 其他方面的开支,也不轻松。 在自家宅基地盖座新房,办理集体土地使用证时,需要给镇土地办交两千块的“办证费”。 而按照河南省发改委去年关于涉农收费的最新规定,农民利用集体土地新建、翻建自用住房时,除收取土地证书工本费(普通证书每证5元)和《房屋所有权登记证书》工本费外(收费标准为每证10元),其他行政事业性收费一律取消。 死后也需要开支。政府要求村里的人去世后必须火化,理由是保护耕地。但村人还是愿意花两千多元将亲人遗体火化后再土葬。 一些人情世故的开销,也让他们感觉不安。 “我都不敢回来了。”孙大春腊月二十八从杭州回村,不到三天,买年货走亲戚,就花了2000多块钱。两个孩子上技校,还得花钱。此前连续三个春节,他都没有回村子过年。来回路费贵不说,人情往来太厉害了。 村子里几个月薪超过3千元的年轻人,都是在青岛的电镀厂打工。天天接触重金属,他们明知道毒素会在体内沉积,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他们看来,即使挣来更多的钱,自己作为农民的命运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一条鼓励创业的短信 孙亮不知道创业该从何创起,过完年,他将继续背上行囊,到沿海去碰碰运气 大年三十这天,孙亮接到一条当地移动公司的短信,说政府为本地务工人员,制定了种种优惠措施,“欢迎回故乡创业”。 短信没有讲究竟有哪些措施,孙亮也懒得问。 而根据媒体报道,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邓州返乡农民工人数在15万以上。该市积极开辟创业、培训、基础设施建设三条“绿色通道”,力助返乡农民工再次就业,扶持携带一定资金返乡的农民工投身种植、养殖业,简化工商营业执照的办理手续,优先为他们办理每人不低于2万元的财政贴息贷款。 在孙亮看来,在村子里,大家都想创业发大财,却不知从何创起。 村里只有两家养鸡场,十里外的镇上,做小生意的都挤破了头,没有什么空间留给这些更偏远的农民。村里没有矿藏,附近也没有工厂,除了没受污染的小河和明澈的星空外,这里没有太多可以向外乡人夸耀的东西。 村里150多个出外打工的年轻人,靠着亲戚朋友的帮忙介绍,多是去广东的一些服装厂、玩具厂工作,也有人到青岛的电镀厂打工。 金融危机使得在外地从事轻工业的打工者都发觉,钱越来越难挣了。村子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打工者,是在南方失业后返乡的。他们有的想再出去碰碰运气,有的只想在老家避避风头。 从事重工业的也不例外。孙大春以前在的翻砂厂,在去年下半年,工作量就越来越少。“老板说是金融危机闹的,我不懂啥危机,钱挣得少,我就换厂子。” 年前,孙大春蹲在人群中,跟村南头几个年轻人聊挣钱的门路。那几个人在广东好几年都没回来了,这次回来,却是待业之身。 “要是去年春上,我在那里的翻砂厂介绍进去十个八个没一点问题。今年,我不敢打这个包票。”孙大春深深吸了口烟。 与城市人对失业的敏感不同,这些出去打工的农民工有着随遇而安的朴素想法。 孙亮离开南方时,是失业的,再回去是否能找到工作?“应该可以吧,我弟弟还在那里呢。” 但他也不敢过于乐观,在他打工的惠州黄埠镇,鞋厂倒闭了三分之一左右。倘若继续倒闭下去,“我也只好换个地方了。” 孙亮打算过了正月十五把婚事办了以后,将继续背上行囊,到沿海去碰碰运气。 他们美好的期望,就像门上新贴的对联,一年接一年。 (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本文来源:新京报 ) |